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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转眼间看到另一匹马踱步而来,马上的人身着藏青色长袍,头戴垂纱斗笠,垂纱遮住了容貌。

季寻芳惊异地看着来人。

太子军和桴浮军在城门下厮杀正酣,烽烟四起,遮天蔽日,阴霾中的惨叫声混同飞溅的血水更加重了人心的震颤。为了缩小杀戮的范围,季寻芳唯有速战速决,半个时辰攻破宣歌对于他来说的确不是难事,然而这个神秘人的出现却使得整个计划横生变故……

宣歌太常府。

昏暗的斗室内,熹微的天光映进绘有暗花的窗纸。叶浅斟在朦胧中逐渐清醒,却顿感头痛欲裂,挣扎着微微睁开眼。

空气中混杂着气味幽魅的迷香,他才意识到身体使不出一点力气,而双臂也已经被锁扣横向吊在墙壁上,冰冷潮湿的墙壁让脊背上的血液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隐约中有两个人影,一个在他身边注视着他,另一个则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身边的人见他睁了眼,低声开口道:“大人,他醒了。”

那声音温婉纤柔,叶浅斟不禁扭头看过去,竟然是个只有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女。长相恬美而素雅,眼中的光芒纯澈明亮,身上隐隐散发着清幽的茉莉香。然而就在她手里,一支长笛赫然在目,叶浅斟瞬时眉间一凝,想到了在太子府让他陷入昏迷的笛声。

窗前的人随即转身,叶浅斟猛然一怔,在如此晦暗的房间里居然还戴着一顶垂纱的斗笠……

他缓缓朝他走来,长袍及地,显出挺拔而清癯的身形,一种无以名状的逼人气势仿佛使周围的空气都避而远之。

叶浅斟有瞬间的窒息感,凝眉,“你们是钧天相国派来的,‘锦瑟坊’的人?”

“何出此言?”斗笠下传出一个低沉而沙哑的男声。

“只有那些人才会用乐器玩这种迷人的把戏,他们已经用这种手段暗杀了遥王身边数十近臣,”叶浅斟一瞬不瞬盯着斗笠人,“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你说对了一半,”那声音微微含笑,“只是以‘锦瑟坊’那些人的实力却不足以把你算计到,你说呢?”

叶浅斟目色一变,没错,如若不是这样,他早已和那数十人一样是个死人了。

“的确是钧天相国托我前来保住太子的性命,然而我并非‘锦瑟坊’之人。”斗笠人坦言道。

叶浅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笼上心头,仅凭那少女的笛声就足以将他迷倒,而她口中又叫这斗笠人做“大人”,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位是太常渊大人。”身旁的少女忽然轻声说道。

叶浅斟着实一惊,他讶然望着负手而立的斗笠人,喃喃念道,“太常……渊……”

这个传说中神一般扑朔迷离的人物,竟然如此现身在他面前!以一种成竹在胸的姿态俯视着他,仿佛洞穿了他的内心,让他的一切思绪都无所遁形,昭然若揭。

“你把我抓来究竟要做什么?”叶浅斟屏息沉声道。

“你不用紧张,我并不打算把你怎样,只是不愿看到太子在这个时候被你废掉。”太常渊语气平缓,“虽说是钧天相国托我前来,可我却觉得我这一来与其说是在帮太子,倒不如说是在帮遥王。所以,你无须对我怀有敌意。”

“帮遥王?”叶浅斟一怔,目中闪出警惕的光,“愿闻其详。”

“遥王如果在这个时候挟持了太子,即使镇压了所有太子党的人,然而镇帝尚且在世,他这样做只会落得个谋逆篡位的罪名。况且就算镇帝即将不久于人世,遥王以此种手段夺得帝位,群臣吏民也难免心有不服。而尚未平定的四夷势力更是虎视眈眈,只等帝族自乱阵脚一举反攻。到时叛乱四起,哪怕遥王有三头六臂也足以忙得焦头烂额。帝位若是坐成这种样子,倒不如不坐的好,你说是吗?”太常渊斗笠微微一侧,反问。

叶浅斟凝思片刻,不禁点头,“如此说来似乎有点道理。不过,”他看了看自己左右被扣住的手腕,“这是什么意思?”

太常渊呵呵一笑,“这迷烟我下得不重,我只怕你接下来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你怕迷烟控制不了我,我冲过去掐断你的脖子?”叶浅斟冷笑道。

“我不是妄自尊大,但要我死你肯定做不到。”太常渊悠然,“我只是不想和你纠缠,就这样远远地说上几句已经很好。”

“那你是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叶浅斟忽而锁住了目光,如鹰隼般盯住了轻纱后的那张脸。

“九幽蛊。”太常渊点头。

“我真是要对你这位太常大人刮目相看了,”叶浅斟冷笑,谨慎地一字字道,“告诉我,解除蛊毒的方法。”

“难道你没听说过九幽蛊一旦种下就无法解除吗?除非你把全天下的暗枭统统杀掉。”说着,太常渊指尖轻轻一捻,一股幽蓝的火苗自两指间陡然窜起。

“嘎”的一声鸣叫,一只大枭不知从何处扑棱棱飞来,落到天窗对面的案几上。

借着微光,叶浅斟看到那只大枭通体乌黑,只在前额中央生着一撮白毛,仿佛一束绽开的蒲公英。乌亮如黑水晶般的眼睛直视着他,凶光熠熠。

“暗枭只在暗处活动,一旦放它们出去见到了日光,它们就会因受不了刺激而不停啼叫,这种叫声便是九幽蛊毒的催发剂。”太常渊进一步解释道。

叶浅斟听到这里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挣脱着手上的镣铐,“你快告诉我怎样解除蛊毒!你既然是制造者就一定有解毒的办法,一定有!你告诉我!”

“没有,我说了没有。”太常渊忽而沉下了语调,“世上绝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由人力控制。”

“你骗我!你一定有办法,说出来!”叶浅斟攥紧拳头,歇斯底里地挣扎,眼中透着愤怒而不甘的神色。

然而锁扣还是把他牢牢钉在墙上,迷烟的效力还存留在他体内,让他使不出内力挣脱束缚。


“你自己冷静一下吧……”太常渊看着叶浅斟,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叹,随后呼唤身旁的少女,“禧。”

那个名为禧的少女却望着叶浅斟冲动的神色,微微出神,双眸如晚秋晓月般宁静幽迷。

“禧。”

直到太常渊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少女才收回游走的思绪,连忙垂首道:“是,大人。”随后便跟随太常渊缓步离开了。

于是,幽暗的斗室里便只留下叶浅斟独自一人,颤抖而无助地喘息着,喃喃,“不会没办法的,不会的……”

正文  旧恨春江流不尽

时间的脚步游走在逼仄的黑暗里,无声无息却不曾停歇。

暗中仿佛生出无数只触手,蛇一般朝叶浅斟爬来,把他整个人浑身包裹。尽管迷香的效用已然散去,他却依旧无力地悬附在墙上,不肯挣脱下来——对于习惯了灯火通明的眼睛,这样的黑暗带给他的居然不只是厌恶和恐惧,竟还有一触即发的怀念。

牢房的黑暗曾经是他的家常便饭,即便是童年,可那时他的身边始终有一人与他一同面对,无论怎样的苦难,都在彼此的安慰和鼓励下变得无足轻重……

他迷醉在黑暗中不能自拔,思绪在记忆里追溯着那个人的一点一滴,尽管那容貌已然模糊进了岁月的河流,然而那张脸上分明的两个字却历历在目,“兄弟”。

他无力地扯动嘴角,划出一抹极尽苍凉的笑。

他想为他的兄弟讨到解除蛊毒的方法,可谁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复,一贯强势的他头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力。

暗室里,只有窗台上的暗枭默然注视着一切,黑水晶般神秘的眼睛闪出冷锐而嘲讽的光芒。

……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清脆刺耳的开锁声。

叶浅斟这才从梦魇中缓缓回神,抬起虚脱的眼睛。昏暗的微光下,一张清寂而线条分明的脸出现在他视线里,用一种略带怜惜的目光望着他。

“来看我笑话?”叶浅斟冷冷一笑。

遥王面色淡定,走近了几步,缓问,“太常渊说你的体力早已恢复了,为何还不离开?”

“离开又能做什么?”叶浅斟猜到了结果,“反正他已经把你说服了。”

“是的,”遥王点头,“当我走出皇宫,他便已然在宫门外等我。对于现状,他分析得很透彻,我毫无反驳的余地。况且你和寻芳都已经被他阻止,再想反抗也都是徒劳,可见这位太常大人是有备而来。”

叶浅斟却不理这些,只问:“镇帝如今情况如何?”

“这一面,恐怕是我见他最后的一面了,情况不好……”遥王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幽幽道,“他沉睡不醒,我只看到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宫人说他常常就这样一直昏迷几个时辰甚至几天几夜,就算醒来也没有胃口进食。照这样的情形,恐怕随时都将撒手人寰。”

“别太伤感,生死有命,谁也阻止不了。”叶浅斟低声劝道。

遥王微微点头。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叶浅斟转而问道。

遥王走过去拿出钥匙一边替他解开腕上的锁扣,一边道:“如果我要坐这个帝位,就一定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比父王还要好。而现在就算我可以成功率队进驻宣歌,奇Qīsūu.сom书也难保被人视为乱臣贼子。何况四夷未定,如此内乱必然让他们有机可乘。”

叶浅斟松脱了锁扣,扭着僵硬的手腕,叹道:“你的意思是等你扫平四夷,万民臣服之时再入主宣歌?姑且不论是否切合实际,即便你真的做到了,那也是三年五载的事,太子和你其他的兄弟们可不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