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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尔兄,要不要我把二楞神叫来背嫂子一程。你累坏了。”孙副官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我还行,”尔忠国答道。“二楞神一路上背着曹连长,也只有他能背得动曹连长那身肉。”

“那我们抓紧时间出发。鬼子强攻了几次虽然被我军打退了,但随时都有可能攻破防线。我们得尽快赶到医院。有些重伤员可能挺不过去。”

“好。”

正当孙副官命令大家继续赶路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水,水……”

那是一个受伤的士兵,因体力不支倒地上爬不起来了。他身边一个士兵流着眼泪安慰他道:“陶三哥,你忍着点儿,马上就有水喝了。”此人看似跟受伤的士兵交情不浅。

叫陶三哥的伤兵神智有些不清,仍旧不停地要水喝,呼吸却越来越急促。缠在他腹部的一块白布带几乎被血染透,触目惊心。他身旁的士兵紧紧抓着他的手,鼓励他撑下去。

“墩子,他不行了,不如给他个痛快。”一个抽旱烟袋的老兵痞子说话了。“多遭罪啊。”

“啥?你说谁不行了?”叫墩子的士兵流着泪、生气地朝老兵痞子叫道。

“老子打过无数仗,见过多少像他这种受伤部位的都没活过来,就算马上动手抢救也没指望了。”老兵痞子一边摇头,一边狠狠地抽烟。

墩子显然无法接受老兵痞子这种类似于死亡宣判的说法,站起来从腰包里拽出一根约一米长的白布片来,然后又蹲下,将陶三哥染血的布条小心揭开,迅速将新布条缠到伤口上扎好。

我惊诧地发现他用来裹缠陶三哥的布片是鬼子的“千人针”。

“墩子,这么做没用!”老兵痞子对这个士兵的执着很是无奈,“他活不成了。”

陶三哥突然叫唤起来,手死死抓住墩子。“给我一枪,给我一枪!求你了,兄弟,我活不成了……给个痛快的。”说着,拿手扯开腹部刚缠上的止血布带。

墩子反手抓住陶三哥的手,紧紧握着:“别胡说,咱们马上就到医院了,医生能救你。”

陶三哥瞪着自己起伏不已的腹部,叫道:“鬼子的腰带!鬼子的腰带!拿掉!”他无力地喊着,口中开始吐血。

“鬼子的东西哪能用呢?”站在墩子附近的一个士兵说道,“索命的。”

墩子无措地流着眼泪:“总不能看着他把血流干了吧?”

“你,去执行,给他个痛快的!”一直沉默着的孙副官命令他的警卫。那个人立即掏出枪走到陶三哥面前,“闪到一边去。”他对墩子轻声说道。

墩子紧抿着唇,悲恸地走开,到远远的地方蹲下,捂住自己的耳朵。

“啪”一声清脆的枪响之后,陶三哥不再挣扎,安静下来。他仰望着蓝天,不再有痛苦,好像在与蓝天白云默默交流着痛苦消失后的感想。

四处格外寂静,只有老兵痞子抽烟的“吧嗒”声。

  80  伤员

一行人步入山谷,十分钟后,又有一个重伤士兵不治身亡。一路上没人说话,气氛很压抑。

带着伤兵,没法像正常行军一样走得快,每走一里地,就得休息一下。我的唇干裂开,痛得要命,但知道大家都缺水,只能硬忍着。

第三次休息时,孙副官命令他的警卫将替他留存的一点水送给我喝。“孙副官说给你喝,估计也只剩两、三口水了。”警卫丢下水壶离开。

我贪婪地看着水壶,但没敢去动它。只剩这点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喝下反而更觉口渴,我想我会疯掉。

尔忠国蹲下地,看着我的唇蹙眉。“再忍一忍吧。就快出山谷了,很快就能喝到水。”

我抬起头看着天,发现老天爷杀人从来不用刀。昨天还没完没了似的下大雨,现在反而一滴雨也不落,成心考验我吗?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跃入泉中,拿手掬满水,敞开了喝,好甘甜哪。

尔忠国还蹲在那里,我感觉他在打量我。我这副惨样,他这个变态鬼看着一定心情舒畅吧,一定有种报复的快感吧,正想诅咒他一通,却听他开口说道:“实在不行,我再放点血给你喝?”

我猛地睁开眼瞪他——拿我逗乐吗?但他的神情并没有一点嘲弄的意思,相反,很认真。

我惊愕地盯住他两、三秒钟,脸上一热,扭过头去。谁要喝他的血?

尔忠国背上我走在山谷间的小路上,一路上不时见到战争留下的痕迹:烧毁的房屋,炸死的牲畜,损毁的农具……

国军夺回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用血和泪换来的啊。

我趴在尔忠国宽阔的后背上,总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时轻时重的雄性气息,让人有些迷乱。

起初,我还能昂起头,跟他的身体保持距离,但随着走路时有规律的晃动,我又瞌睡起来,终于,头完全垂下,睡着了。

一片暖色的光辉笼罩了我的脸颊,刺醒了我,睁开眼,只见左前方的天际一片灿烂。那是我所见过的最柔美、最绚丽的晚霞,将整个天边染成了华美的火红。明明是硝烟未尽的战场,却让人感觉徜徉在纯美恬静的风景画中。大地满带灿烂的金黄,那是已经收割走的晚稻留下的硬茬。金色的光芒同样灿烂了士兵们的脸颊,灿烂了凝血的战衣。

我们走出山谷了,就快喝到水了!

水,生命的甘露啊。

远远的,一匹马疾驰而来,马背上是个国军士兵,像是通讯兵。

他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师部医院一个小时前不得不转移驻地,因为鬼子不仅轰炸了医院,还投放了一种化学物质在湖里,将水源污染了,只得转到山里去。那里更隐蔽,而且山泉水终年不断,不怕鬼子再使坏。


这就意味着我们要走更远的路,但是,时间已近黄昏,我们这些伤员没有代步工具,且又饥又渴,只能在附近找个村庄过夜了。

当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远山的脊背上,我们挨近了一个小山村。

孙副官派出一队侦察兵潜入村里打探一下。

五分钟后,侦察兵回来报告整个村子空无一人。想来村民们为了躲避战乱,不得不放弃家园。

村旁有一片金灿灿的秋稻田,晚稻只收割了一大半,另一小半尚留在地里。不知鬼子是急于撤退还是觉得烧毁这么点儿庄稼和小而破的村庄缺乏成就感,因此这里幸免于难。

从村子规模看,人口稀少,估计也就几十户人家。

尔忠国站在高处,在对村子一番观察后,眉头微蹙。

孙副官也跟尔忠国同样的表情:“三面环山,全村进出只有一个口,万一有鬼子摸进来,咱们会被连锅端了。

尔忠国点头赞同:“不如派人到村里先找些吃的,晚上在村外露宿比较稳妥。”

“就这么定了。”孙副官招呼手下人去村里快速找食物和水。

我被安置在村头的一个石磨上休息,不多会儿,听到小羊“咩咩”叫的声音。

两只小羊被士兵拖出来。士兵们抬着个柳筐,把搜刮来的食物统统扔在里头。

“怎么就这么点东西?”孙副官看着柳筐埋怨道。

“没啥吃的了,就这些还是咱们好不容易找出来的,藏的很隐蔽。好在还有两只羊,宰了充饥还行。弟兄们很需要肉食恢复体力。”一个士兵向孙副官汇报道。

孙副官点点头。

怎么跟土匪似的?我心底叹道,一点拥民意识也没有。换做八路军、新四军,再饿、再艰难也不会拿乡亲们的东西。

“是不是该给人家留点什么?老百姓的日子已经够难的了。”我抬头看着他。

尔忠国愣了一下,眼睛看向孙副官。

“嫂子还有这份善心?”孙副官笑起来,“非常时期非常对待。我们总得保存实力,弟兄们出生入死,犒劳一下不为过。而且,就这么一点东西,还不够塞牙缝的。”他一点没觉得过分。

“妇人之仁在战场上不适用。”尔忠国蹲下来低声说道,像是宽慰我。

我低声嘟囔道:“可叹国民党的天下就是这么丢掉的。”

尔忠国凑近脸来,严肃地看着我:“这可是战场,蛊惑人心会被立即枪毙,我也保不了你。”我看着他虎视眈眈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古往今来,治国的根本是什么?民心啊!危难之际更显弥贵。可悲可叹啊。”

“又说疯话?辛凤娇,我警告你别再添乱。”尔忠国压低嗓子喝道,朝孙副官的方向瞥了一眼。孙副官正忙着布置哨兵警戒,没注意我们这里。

“我不给你添乱。我懂得知恩图报。”我漠然地看着他,悠悠念起了诗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尔忠国无奈地摇摇头,眼睛深深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屠宰山羊的哀嚎声传过来,我捂住耳朵,肚子却传来咕咕声。“饿了?”尔中国讥讽道,“看来你的肚子比你识时务,待会儿羊肉烧好,我还是给你留点吧。”

我咬牙站起来,伤腿没走几步便支撑不住了,血水渗出绷带染成殷红的一片,且钻心地疼,不由冷汗直冒。

“坐下!”尔忠国上来托住我摇晃的身体。

“讨厌,别碰我。”我推开他,咬紧牙关,又向前迈。他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只当我恼他说话带刺,哼了一声不再管我。

我拖着伤腿迈出几步,后背突然一麻,再也动不了。他点了我的穴位。

我张口欲骂,却发不出声音来,他同时点了我的哑穴。

我憋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