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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这个该死的家伙,我要小解去,他竟然点我的穴位。他以为我会拖着伤腿跑到孙副官那里饶舌去?这个混蛋从他义父那里学得一身好武艺就是用来对付我这样的弱女子的?

“看你,让你别动,刚愈合点儿又撑开了!”尔忠国恼火地说道,小心地卷起我的裤腿,查看伤口。“若你的一条腿没了,更添累赘,况且是我带你出来的,我怎么向义父他老人家交代?”

我苦笑着发出奇怪的声音,口不能言,眼泪便急了出来。大概泪珠滴在他的手背上,他陡然抬眼看我,见我嘴角撇着,带着委屈的神情,不由愣了,于是伸手解开我的哑穴。

“背我去没人的地方!”我懒得骂他,边哭边说。

他恍然大悟,转过身蹲下,让我伏到他背上。

“你该早点说。”他嗔怪着,脚下加快步伐,却不是跑,大概担心颠疼我的伤腿。

唉,这个变态男委实叫人头疼!

我已经习惯他冷酷的样子——坏人嘛,就该是坏人的样儿,突然又变好了反而让人无从适应。

但一直以来他好像都是忽冷忽热、时好时坏的,是脑子被辛凤娇刺激出问题了吧。

丢我到一处草坡后,他很自觉地回避。

我四处听了听,没人。这时候,听比看管用,如果隐蔽处藏了人我可能发现不了,但声音却别想藏住,这是我的强项。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西边山体的轮廓处微微透出一道白边。

我很想用吹口哨的方法通知他,但是像大人给小孩把尿,没吹出应有的效果,于是学佟鹭娴扔了一根树枝过去。

尔忠国转过身来走向我,近身蹲下,我又伏到他背上。

走了一半,远处惊起的几只小鸟的振翅声引起我的注意。“停下。”我警惕地说道。

上了战场,人也如惊弓之鸟,随时提防有变。

尔忠国顿住,“又怎么了?”

“嘘——”我让他噤声,仔细聆听。停了几秒,我告诉他:“右前方两点钟方向大约三百米远的地方有人。”

“哦?”尔忠国肌肉紧了一下,朝我说的方向看过去。“抓紧我!”他说完,迈开长腿,朝孙副官他们那里飞速奔去。

放下我后,他立即朝孙副官跑去告诉他有情况。孙副官嘱咐弟兄们散开做好迎战准备。尔忠国又过来问我:“听得出人多还是少?”

我凝神听了一下。“不多,听脚步声好像没多少人。会不会是当地的村民?”

尔忠国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让大家先隐蔽好。

三分钟后,山坡上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小声在说:“鬼子走了吧?  好像没动静了。”我听出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地方口音,可以肯定是试探能不能回家的村民  。

“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我低声告诉尔忠国。

“嗯,知道了。”他眼睛仍盯紧对面。

当十几个汉子弓着腰,借助暮色的掩护来到村口张望时,孙副官一行人跃了出来。

“别怕!我们是国军,不是日本鬼子!”孙副官喊道。

没想到那些村里人反而惊呼着向来时的路逃去,还有人叫道:“逃啊,土匪来了!”

孙副官恼火道:“他妈的,聋子吗?我们是国军,什么土匪来了?”

随即嘱咐手下去逮那些人。

天黑,只逮住了三个,其余的又逃进山里去,估计短时间内不敢再回来。

被押过来的三个村民中有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胳膊上打着绑带,若不是有伤在身估计不会被捉住。

孙副官扫了三人一眼,目光定在少年身上,打算从他身上问出点名堂来。

“喂!刚刚为什么叫我们土匪?这身军装不认识吗?”

少年目露惧色。“随口叫的。天黑,看不清。”

“妈的,天黑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吗?”

“没注意听。”少年摇摇头说道。

孙副官上去给他一个耳光:“傻了吧唧的乡巴佬!”

旁边一个壮汉跺着脚吼道:“别打我弟弟!别打我弟弟!”

我感觉这个壮汉不像正常人,似有些智障。

孙副官转向那个壮汉。“他是你弟弟?那你来替他说话,为什么叫我们土匪?说清楚了放你们走人,不说清楚,留点东西下来!”

“留不下来东西,都被拿走了!拿走了!”壮汉粗声粗气地说。

“什么被拿走了?”孙副官语气中带着嬉笑,估计也发觉眼前的壮汉并非正常人。

第三个人一直沉默着,现在开腔道:“你们说为了不让鬼子舒舒服服打进来,把能支持到鬼子的东西全带走了,尤其是食物,晚稻也收割走了一大半。我们不得不到山里打猎物采蘑菇充饥。村里还有老人和孩子,没了食物怎么活啊。做得这么绝,不是跟土匪一样么?”

孙副官上前踹了他一脚。“妈的!要不是我们打退了鬼子,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国军这么做是战略需要。难道国军没给你们银元?”

“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靠天靠地吃饭,银元还不如屎粑粑实用。你们的大道理我们听不懂,只知道我们也得活下去。”

孙副官悬空的一只脚没再踹下去。

我长叹了一口气,尔忠国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放他们走吧。”尔忠国说道。

“你们听着,仗还没打完,不想死的,先别回村。”孙副官说完,命令手下将村民放了。

三个村民没提谢字,一溜烟消失在暮色中。

几个士兵已经杀了羊,升起炊烟。我一瘸一拐走到老兵痞子边上听他在几个新兵面前吹牛。我的伤口很疼,需要分散注意力。

“你说这小鬼子的帽子咋么这么奇怪?跟屁帘子似的,要多丑有多丑,是不是怕被咱中国人拿大刀砍了脖子?”一个小兵问他道,看模样只有十、六七岁。

“估摸着是因为他们干着烧杀辱虐的勾当,还偏偏要假装斯文,没脸见人啊,所以把两边都遮挡起来。”

一群士兵哄笑起来。

“尽瞎扯!”另一个老兵揭穿他:“小鬼子是为了凉快,放下两个猪耳朵当扇子扇风呢,遮羞个啥呢?”

“就你懂!”老兵痞子拿石子儿去砸那人。

“听说你参加过东北抗联?是真的不?”另一个圆脸的士兵充满敬畏地问他。

“那是。老子民国二十一年那会儿就是条汉子,打鬼子不带含糊的。”老兵痞子自夸道。“老子命大,一路打到南边来不知道打过多少大大小小的仗。身上没少子弹孔,但都不是要命的地方。”

几个新兵很稀罕老兵痞子的经历,围着他要他多说点打鬼子的故事。老兵痞子难得有个炫耀的机会,稍稍卖关子后,开始讲起来:“战斗那个激烈啊,你们想也想象不到。子弹呼呼地打头顶上乱飞,只能爬行,但也保不准挨枪子儿。先是枪战,然后就是互相扔手榴弹,看不见日头,战场上那股烟雾啊,遮天蔽日的。打到最后,拼刺刀。到处是死尸,脚就踩在死尸上厮杀。我一个老乡浑身都是弹孔,还跟鬼子拼刺刀,实在是失血过多被抬下去,没能撑过一个小时就死了。唉,那场硬仗双方死伤都很大,打了整整两天两夜,好在鬼子后来撤了。清理战场时,我初步看了一眼,就我周围十丈之内,光是鬼子的尸体就有六、七十个。当地的村民来也有来帮忙的,将这些鬼子的尸体拖走埋在一个大坑里。那场战斗我在的那个连伤亡很大,死伤超过大半,没受伤的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那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有人问他。

“怕有个鸟用?”老兵痞子不屑道,“打到那份上,杀红了眼,把心一横,死活都不怕啰。”

“听说鬼子打咱们是冲着咱们山里的宝贝来的。这里山这么多,宝贝一定特别多,所以鬼子揪着咱们不放。”

“去你妈的,有个屁宝!只有俺们屙的屎坨坨。”老兵痞子骂道,拿烟斗敲了小兵脑门一下。“记住,以后跟老子学着点儿,实在没子弹可打了,也得扔屎过去,奶奶的!”他说着,自己先笑起来,“砸不死,也臭死他们!”围在他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没宝贝,他们干吗大老远的来咱们这里玩命地打仗?”小兵有点不服气。

“他们不是人。你看他们干的那些事是人干的吗?烧光、杀光、抢光。日他个祖宗的!”老兵痞子骂道,陡然看到我站在人群里,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边,烤羊肉的香味已经飘散开来,饥肠辘辘的我舔巴着嘴唇,使劲嗅着空气里的鲜香气。

“羊肉还没熟,你先吃这个,我洗干净了。”尔忠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黄瓜?”我看着他手上的两根长条问道。天色暗下来看不清楚是两根黄瓜还是折为两段的丝瓜。

“嗯。又解渴又充饥。”他把两根黄瓜塞进我手里。

“一根就够了。”我拿起另一根递给他,但他没接。

此时食物短缺,我不能只顾自己,于是又递过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佟鹭娴夺过我手里的水壶递给尔忠国解渴的那一幕。她很知道照顾心上人呢。

可是,尔忠国不是我的心上人,我干嘛照顾他?一根黄瓜好像是不过瘾。

我伸出去的手打算缩回来。

“吃吧,你比我更需要它。”他已经握住我的手往外推。

他的手掌很粗糙,但是很温暖。只是这么想了一下,似有一股电流倏地顺着手臂窜上来,直达心底,那股莫名的刺痛又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