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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所以,我找的就是你。你偷走了我的心,一个人没了心怎么活?所以无论如何,我得找回那颗心。”他振振有词地说着,一边抚着心口,仿佛那里确实很痛,“看看吧,这里现在空空的,痛得要命!”

今天的他像另外一个人,全然没有往日的沉稳、内敛。油嘴滑舌,放浪形骸。

我扭过头去,不想看他。我的自尊早就被他无情地践踏成泥了,凭什么信他的胡言乱语、凭什么被他牵着鼻子走?我可以信赖这样的人吗?

“女人心,海底针哪。”尔忠国叹了一口气。“这么快就变了心。罢了,我送你回去,跟那个东洋鬼子百年好合吧!不过,回去之前,记得把我的心还给我。”

“什么意思?怎么还?”明知他在使诈,但我无法判定他下一步究竟想怎样。

“你上次怎么偷走的,现在就怎么还。”尔忠国沉下脸,活像个讨债的恶煞。

“好,还给你,还给你!全还给你!”我抡起拳头砸他,敲打他,把所有的积怨劈头盖脸地“还”他。“够了吗?够了没有?”我喘着粗气怒道。

这个男人只要一出现就让我失去理智,没了清醒——我不要再看见他。

“糟了,新娘子,你知道你现在有多丑吗?恐怕你这一回去,所有迎亲的人都吓跑了。啧啧啧,看哪,这里红一块,那里黑一块的,简直像个母夜叉。还是别回去了,下次拾掇好看些再嫁人吧。”

我抹了一下脸一瞧手心,妆容果然全毁了。“尔忠国,”我气得发抖,“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恨得大脑缺氧,只剩一片空白。

“恨吧,恨吧,记得省着点儿用,要恨一辈子呢。”他淡漠地笑着,抬手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揣好怀表,他上来拿衣袖擦拭我脸上的污渍。“没必要回去了,这婚铁定结不成啦。”

“你究竟想干什么?尔忠国!”叫着,一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愤懑充斥全身。

“恐怕要提前恭喜你——当寡妇了。”他遗憾地说道,又露出嘲讽之色。

就在这时,市中心的方向传来一连串爆炸的声响。

一阵眩晕,我站立不稳,难道春树已经……

勉强稳住身体,我颤声对他说道:“你好歹毒,你怎么能……尔—忠—国,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这个残暴的狗特务!”我哽咽着吐出这些字,脚底的地面像被抽走了,一个劲儿往下陷。

尔忠国收起不羁之色,颇带同情地扶住我的肩膀,一双眸子看着我,带着摄人魂魄的力量。

“唉,你已经偷走了一颗心,何苦再占着另一颗无辜的?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痛苦地摇摇头,紧咬着唇。春树的罹难是我造成的,没有我,他不会出事。

耳边响起疾驰的马蹄声,又有三匹马飞奔至尔忠国面前。“撤吧,老大!”一个声音从马上喊道。另一人已经利索地解开马车的套具,将马解放出来。

尔忠国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一个翻身跃上马,弃我而去。

“尔忠国!你不得好死——”我朝那矫健的背影咒骂道。这条毒蛇,毁了我的人生不说,还蓄意谋杀了我最在乎的人。

我跪在地上,悲怆地仰望广袤的天空。老天爷,你为什么就是不长眼,要报应也该报应在我一人身上,是我把他牵扯进这个时空的,是我连累他遭殃的,为什么不惩罚我?

独自在旷野里伫立着,品尝漫无天际的痛、品尝失魂落魄的悔。天与地之间的我是如此的渺小又卑微,一无是处。

风沙沙地吹过,像要带走我孱弱的躯体又似在嘲笑我的无能。乔泰说过的话回响在脑际:“任何男人遇到你都会栽跟头!”

我是祸水!我是祸水!是我祸害了池春树——一个对我用情至深的人!

此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独留我一人坐在旷野里苟延残喘,痛不欲生。

远处响起阵阵清脆的马蹄踏地之声,一片烟尘隐隐滚动而来。尘土飞扬之中,一彪人马转眼已至眼前,来人中打头的竟然是吉祥歌舞厅现任老板季先生,随行的正是护场子的几个保镖。

“柳小姐,你没事吧?”他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狐疑地问道。

“有人给我们留口信说你被劫持到了这里,原本打算开车来,但有段路被炸得不像样,车开不来,只得租了马,可好找到你了。赶紧回吧,城里乱了套,又要戒严了。”

回城的路上,季先生告诉我刚才一帮神秘人趁着迎亲队伍经过济生四路东和电影院(日军电影院)之际劫持了花轿,并趁乱袭击了正在看电影的日军,打死了不少日本兵,伤者更多。那帮人还干掉了城里一个大汉奸和他一家老小。

听到此,我恍然大悟,急忙问季先生是否知道我家先生有没有出意外?他告诉我池春树被几个日本宪兵带走了,但是看样子不是逮捕他,因为那些宪兵对他很客气,他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随即暗自将尔忠国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个狗特务总是喜欢给人精神折磨。他强行带我离开兴福镇那夜也是如此,谎称池春树被杀了,然后变态地看看我痛苦万状的模样。

当天,全城戒严,如临大敌。

邹淼玲起初挺为小鬼子们遭殃的事情高兴着,但一想到婚礼被搅黄了,又不开心起来,哀叹新郎倌池春树大人真惨,眼睁睁看着新娘被人劫走救不了也就算了,还被弄去替那些缺胳膊折腿的倒霉蛋疗伤,真是晦气。

我想递消息给池春树报个平安,可联系不上,也不找不着能送信的人,急也急不来,只有等风声过去再说。

邹淼玲拉我到里屋,神秘地告诉我她最近忙是因为高铭锐不久前跟新四军潜伏在汉口的地下组织联系上了,虽然目前他俩还在考核阶段,也只能接触地下党外围组织,但从今往后可以真正开展有意义的活动了。我纳闷他们是如何联系上的,因为目前汉口地下党的处境可谓异常艰难。邹淼玲告诉我高铭锐不是记者吗,有的是办法。我不得不惊讶小资情调极浓的邹淼玲居然变成激进青年了,匪夷所思。要知道她可一直是视政治为粪土的物欲主义者,不曾想回到七十年前反而变成又红又专的革命青年了。

感慨之余,我告诉邹淼玲我也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她安慰我她有考虑过,也跟高铭锐商量过能否拉我加入一事,可高铭锐同志仗着自己是预备党员,老神地认为我不太适合做地下工作,拒绝的理由是我的相貌太引人注目,而且目前阶段也没有合适的任务派发,一句等等再说将邹淼玲的建议搁置一边,也等于将我划到局外人那一类了。

我怀疑这不是他真实的理由,恐怕是因为我“家庭关系”比较复杂、他不敢启用吧。地下党考察他,他便也拿考察做借口对付我。

还是那句话:日久见人心——我柳拾伊也是经得起生死考验的人。

鬼子被袭击的第二天中下午,邹淼玲通知我高铭锐和另外几个身份特殊的人晚上留在她这里过夜,让我回自己的出租屋去住。我很想留下来接触那些特殊人物,但邹淼玲婉言拒绝了我这个“局外人”的跟风行为。

舞厅的生意受到影响,晚上早早地关了门。路上,鬼子设路障盘查的岗哨陡然增加了许多道,回住所比往常耽搁更多时间,但因有“日本国侨民身份”的掩护,一路上还算顺利。

窗外不时响起警笛刺耳的呼啸声,让我这个耳朵特灵敏的人听得烦躁异常,我只得往耳内塞上棉花团。

脱去衣衫,仰躺进浴池泡澡,我缓缓地呼气,努力放松自己——一番紧张的折腾过后人倍感疲惫。

虽然昨天的喜事被搅合了令人感到晦气,但毕竟池春树没事。他没事,我就心安了。不知日本人何时能放他回来?他是个一遇到病人就忘记时间的人,但愿他别太累着自己。

想着,脑海里又浮起尔忠国的脸。他好卑鄙——这人一直就是——利用一切机会完成他的刺杀行动,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我的幸福,我的快乐对他来说是随时可以拿来牺牲掉的废品。他纠缠我的那番话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一贯的占有欲和虚荣心吧?

他从来都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哪,可我居然深深迷恋上了他,居然因他的死讯而不愿生,因他的复活而惧怕死。

柳拾伊啊,柳拾伊,你真糊涂到家了,在感情的问题上就是一个大弱智啊!

深深地叹息着,我一次又一次替自己感到悲哀。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但愿自己从未遇见过他,但愿能从记忆里永远删除他……

满池的水屏蔽了空气中泛滥的烦躁感,本想在水里浸泡一小会儿的我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迷糊中,我的身体似乎浮动起来,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抚在我脸上。

惊醒,却看见尔忠国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我面前。

没等我惊叫出声,他捂住了我的嘴,松开手掌的瞬间,滚烫的唇印上我的唇。我挣扎着,将他向外推。

他含糊地说着“水已经洗凉啦。”将我一把抱起,迈向床头。我的身体被他紧紧箍着,动弹不得,唯一可做的就是张开嘴咬他。

在他躲闪之际,我恼羞地问道:“你还想怎么样,姓尔的?别跟鬼魂似的缠着我不放!”

“是你缠着我不放,柳大小姐,我无论闭眼还是睁眼到处都晃动着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