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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从现在起,我将平静地等待,等待那看不见的、向我迫近的阴影——厄运的阴影。

第二天,替我自己织的毛衣完工,最简单的高领式样,稍稍收腰。试穿时,突然感觉红色不适合我,深色的红如此耀眼,喜气却散发着嘲弄的色泽。我脱下它,随手扔在过道的藤椅里。

迅速拿来藏青色线团,我开始打第二件毛衣。趁着最近没事抓紧时间编织,越快越好。

一种莫名的紧迫感催促着我,让人感觉在跟时间赛跑。

手里正在打的第二件毛衣是为池春树准备的,顺利的话,不到两天就可以完成。邹淼玲他们还有一阵子才能回来,先不着急。等那一对活宝回来,说不定也能收到成品了。

“拾伊,毛衣好像小了一点。”池春树的声音传过来。他一大早便被老狐狸“请”去,这会儿刚回来。我扭过头看向他,发现他已经将我扔在过道里的红毛衣穿上身,又瘦又小的紧绷在身上显得很滑稽。“不,春树,快脱下!这不是给你准备的!”我惊呼道,立即又为自己的神经过敏懊恼。但刚看到他穿着我的红毛衣时,瞬间有种不祥之感。

他微笑着看着我,露出顽皮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我他是故意的。

“呃,你的那件还在我手里呢。”我放缓语气。

“我知道,”他柔声说道,走过来,“我说过我喜欢藏青色,你正在替我打。”他抚摸着我的脸颊,轻而柔,我的脸却热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我预感到他想吻我,立即拿话打岔:“龙须川进他、他没跟你瞎说什么吧?”飞快地指挥双手,让毛线在棒针下颤动。

“他能瞎说什么?”他站起来,脱下红毛衣。“不过,他有点得寸进尺哦,叫你别忘了尽快给你爸爸打好毛衣。我想他是暗示你给他舅舅也织一件吧。”

我的脸又一阵发热——才不是呢。这个死鬼子又在嘲笑我迷糊时一直叫他爸爸的事情,他是在催我尽快给他织毛衣呢。但他那样成熟、睿智又风趣的人若是当了谁的爸爸,他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吧。至于我的爸爸……唉!

第二天傍晚,池春树便收到了他的礼物。他十分满意,尽管还没到穿上身的季节,他已经让毛衣留在身上足有五分钟。

我想他试穿的是一份美好的心情吧。

这两天,我很沉默,除了飞快地织毛衣,做饭、洗衣,很少说话,像个哑巴。

池春树察觉到我的窘迫与淡淡的疏离,并不介意,除了必须说的话,他留给我保持沉默的空间。我感激心细如丝的他。

同在一个屋檐下,时间在各自的轨道静静地流淌。

给龙须川进打好了一件咖啡色的上衣。完工后,我没忘了增加一点特色——把从挑担货郎那里淘来的一只布贴猪头缝到毛衣左胸的位置以示对他的抗议——总想占人便宜是不对的。

布贴是一对一对卖的,货郎起初以为我是做猪头鞋、虎头鞋生意的,竭力推荐他的产品,恨不得我把整个货担都买了去。当他听说我只买一个布贴时,老大的不高兴。我只得买下一对。多出来的一只猪头却让我瞬间想起尔忠国也是属猪的,心又是一阵撕痛。

近期除了打毛衣,我没忘自己身负的另一项任务——通过我的不懈努力申请到的:高铭锐同志派我做交通员前去试探备用联络点的安全状况,而这项任务原本打算交给池春树完成。据高铭锐说党组织正在调换负责人,决定将一处有暴露风险的联络点关闭谨防不测,因而需要启用另一条备用线。临走前,高铭锐和邹淼玲把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高锐铭交代好接头时间,地点,安全标志和联络方式后,留给我一句话:“机灵一点啊,柳大小姐。”

这个月的二十号便是接头日,当日历终于揭到这一页时,我刚好为这一对活宝织完新毛衣。

腋下夹着《良友》杂志,我出现在于文化街与花楼街交接处的“老客来”茶楼前。

茶楼生意不旺,稀疏的客流量给人留下惨淡经营的印象。我瞄了一眼茶楼门口的大铜壶雕像,上面的缎带是红色的,代表安全。如果换成金色则不能进去联络任何人。

漫不经心地扫了四周一眼,没有可疑迹象。

步入茶馆,我很随意地将《良友》杂志放在柜面上。一个脸色红润的小伙计看了一眼杂志,迎上前来,露出服务行业人员的招牌式笑容。

“来壶‘恩施玉露’,”我大声朝他说道,“不过我不喜欢用热水泡茶,请用温水慢慢沏,我不赶时间。”

这是预先设定好的联络暗号,如果他是接头人,他会答复:“好嘞,您等着,四号雅间伺候!”

可这个小伙计笑着问我:“小姐您这嗜好有点怪,沏茶不用开水哪能泡得香呢?”

“本小姐喝茶天生就这习惯,你还想不想做生意?”我故意大声表示不满。如果真正的联络人在附近,一定会注意到我。

小伙计立即陪上笑脸不敢再多嘴。

不出几秒,一个身材玲珑的女人从柜面里的布帘后利索地走出来,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眼里透着机警。“哟,客人的要求当然是最重要的,小荣,赶紧按这小姐的吩咐备茶去。”她热情地说着,目光落在杂志上。“是最新一期的《良友》杂志吗?我妹子也喜欢看。”她不着痕迹地问道——对上暗号。

“不是,还是老一期的,因为一直没机会看,便随身带着了。”我按照程序说道。

女人堆着笑脸,“四号雅座候着吧,您要的茶得过会儿才能上来。”

我跟着她进了一间收拾得相当干净的房间。她掩上门,露出只有对自己同志才有的真实笑容。

“很高兴认识你,我姓崔,人称‘茶西施’。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柳,很高兴见到你。”我伸出右手迎向先我一步伸手的她。她双手握住,使劲握了两下,露出激动的神情,“等了这么久,总算联系上你们这条线了。最近风声挺紧,你那边的同志们都好吧?”

我点点头,要来纸和笔,写下新的联络暗号、联络频率和具体碰头时间以及高铭锐嘱咐我务必转达的几项事宜。她认真看了几遍,记下了,拿火柴点燃纸。“‘船老大’昨天刚来过,吩咐我一旦有同志前来联络务必通知到:五号联络点出事了,跟那条在线的所有联络必须立即掐断。”

我不知道五号联络点处在什么位置,出了什么状况,但我想高铭锐一定知道,于是点点头,记下这个重要情况。

“没什么见面礼,就带点茶叶走吧,提神醒脑。”‘茶西施’一边说,一边领我出了雅间。

我取出四张日军用票递给她,“法币实在弄不到,只能用这个了,不能让你破费。”我有些遗憾地对她说,“那些坏蛋控制得太紧。”

“是啊,大家都一样。”‘茶西施’推开我的手,拒绝收钱。

“必须收下。”我坚持,“不是给你的。”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再拒绝,但吩咐伙计准备一大盒茶叶让我带上。

在茶馆里消磨了一会儿,喝了一肚子的‘恩施玉露’后,我离开“老客来”茶楼。

回去的路上遇到两队日伪宪兵盘查路人证件。因为有龙须川进为我准备的“日本国侨民证”,照样顺利地通过。

回到住处,发现一队日本兵候在院门口,池春树正在给我留字条。见我回来了,他立即停下,一边接过我手里的茶叶,一边问道:“还顺利吗?”我点点头,将从联络站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我正要走,今晚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他说,因为日军医疗又通知他去“帮忙”,他叮嘱我照顾好自己,不要总忘记吃健脾养胃药,又说季老板刚派人来过这里,通知非凡大舞台的修缮工作基本完成,后天就可以恢复演出,让我们几个做好复出准备。

听他唠叨了半天,总是不放心我的身体是否能够应付舞台上的蹦蹦跳跳,我有些不耐烦,不知不觉眉头蹙起,尤其当他将药片和水杯递到我面前时,我推开他的手。“我自己会吃,不要你喂。”

“喂?”他怔了怔,我的话仿佛提醒了他,因为他立即说道:“好吧,我喂你吃,张开嘴。”

我发窘,立即抓起他手心里的药片递到嘴里,猛的灌一口水下去,速度太快,水喝下肚,药片却没能吞进去,粘在我的喉咙口。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反而将药片吐了出来,连鼻孔也呛了水,一时间狼狈不堪。

池春树抱住我,一边拍我的后背,一边担心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你赶紧走吧,鬼子会不耐烦的。这药我等会儿再吃好了。”我眼泪汪汪地说道,真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我。

外面传来鬼子叫宫野先生的声音。我推了推他,“走吧,早去早回。”

池春树确定我没事这才往外走,又说晚点儿会通知龙须川进过来陪我。我忍住又想呕吐的感觉,假装很精神地送他到院门口。

跨出院门之际,他一个转身,将我拥进怀里,唇吻了上来。“我需要这个吻。”他轻声说道,“就算熬夜也会很精神。”

我愣了愣,任由他将这个吻加深,加长......非常奇妙的,这个吻竟让我起了欲念,一旦意识到这点,我的脸急剧发热,呼吸也急促起来。猛的推开他,我慌里慌张地逃回屋里,并将门关上。

远远的,外面传来他的笑声:“傻丫头,照顾好自己!”

感觉有点累,还有点头晕,我午饭也没吃便倒上床休息,睡得正香,一阵“嚓啦”的脆响将我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