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杜若菲回头，竟是天垣道长，没什么惊讶，又转回头看着平静的湖面，眼里茫然一片。
杜若菲出了悠然居之后，就一直漫无目的的走，最后却来到了这个地方。
八年前，在她的生日的当天，她正式和杜煜然闹僵，最后也是来到了这儿，看着平静的湖水满是委屈。
最后却是杜煜然找到了她，把她背了回去，那一天过后，她和杜煜然的关系也渐渐好转。
八年之后，杜煜然躺在悠然居里毫无生气，而唯一能救他的却是她自己的血，面对着同样的湖面，她却是满心茫然无措。
杜若菲在后来在这里新建的亭子里，双手抱膝蜷缩在椅子上坐着，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后背上，一些垂下来挡住了她的侧脸，看不清她的面容。
杜若菲不说话，天垣也没说什么，径自走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还能回去吗？”
良久，杜若菲才开口，声音轻轻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还想回去吗？”天垣不答反问。
杜若菲一愣，她还想回去吗？其实她也不知道了，来这儿八年，若是杜家人待她很差，她肯定会想回去，若是没有杜煜然八年来无微不至的呵护，还有那面临生死时的那句“我喜欢你”，她应该也会说，她想回去的。
只是，现实中没有如果，一切都发生了，杜家夫妇待她如亲生，杜煜然的那句话也说了，还为她挡了那致命的一刀，现在还躺在床上，等着她决定救不救。
回去吗？
八年了，那边又已经是什么样子了，从二十八楼摔下来的她，灵魂没了，那身子呢，还在吗？只怕早已化作尘土了吧。
她回去了又能怎样呢？做一个游离飘走的孤魂野鬼吗？
更何况，这个世界里已经有了她的牵挂，她在这里已经留下了太多，就这样走，太对不起真心对她的人了。
想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看着她时温柔的笑容和眼里的深情，她舍不得。
只是……
两难的选择，救杜煜然，若是她却死了呢？
之前坐在这里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她就想了好久，她对杜煜然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回忆起八年来的点点，还有他说“我喜欢你”时，她失了规律的心跳，她想她是喜欢上杜煜然了。
可是虽然喜欢，但也还没有到会愿意为了他不顾一切，牺牲一切的地步。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经历过死亡的她，比常人更珍惜现在的生命，知道生命很脆弱，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失去她。
可是，不救杜煜然吗？
眼睁睁看着他渐渐走向死亡，明知道自己能救他，却依然选择冷眼旁观，她做不到，无论是理智和感情上，她都做不到。
杜若菲叹息一声：“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救了杜煜然，我却死了，我的灵魂会不会又回到我来的地方去。如果……”
如果她在那边的身体还侥幸保持着完好，她是不是可以在那一边接着活下去，即便失去了这里的一切，她至少还有意识，还有记忆，还可以想起……
而他，也会好不是吗？
说完，杜若菲自嘲的笑了笑，她是不是太贪心了点，从二十八楼坠下，她本就该死了的，多活了八年，她却还想接着活下去。
“呵呵……”在天垣还没开口之际，杜若菲自己先笑了笑，说道：“我自己痴傻了，道长别见怪，就当我从未问过这话吧。”
天垣看着杜若菲落寞的表情，不禁心里也叹息了一声：“其实你也不容易，贫道只能说，这一次也许是个契机，经历了此次的事情，或许你往后的路，才会真正的确定。”
杜若菲看着他突然笑笑，脸上的忧愁都散去了。
“道长你也算不出我的命是不是，别人的都可以，我的却不行，因为我的是已改之命，早已脱离了原本的命数，往后的路谁也说不准了是吗？”
天垣一愣，看着她良久，才摇着头说道：“看来贫道的修行真的是没到家啊，贫道花了六年时间才醒悟的道理，小姐居然一眼就看透了，惭愧啊。”
杜若菲似是不认同的摇了摇头：“道长一生执着于这些，处在其中，当然不容易看清这些，所谓旁观者清，杜若菲身为旁观者，自然能看清这些。”
天垣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对面的杜若菲站了起来。
杜若菲站起身，顺了顺裙子，轻轻拍了拍手，深吸口气，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走吧。”
天垣一愣：“去哪儿？”
“救他。”
杜若菲很干脆的甩下一句，人已经出了亭子。
天垣看着她坚毅的背影，淡淡的笑了，不管这次的结果如何，她是再也离不开这里了吧，有了牵挂就有了羁绊。
杜若菲，你也是个当局者呢。
杜若菲躺在床上，侧头看着与她仅一臂之隔的杜煜然。他沉静的睡着，若不是苍白的脸色透露了他现在正生命垂危的迹象，单纯这样看去，真的只像是单纯的睡着了。
或许是疼痛，或许是有什么烦心事，此时杜煜然的眉头是皱着的。
杜若菲看着看着，仿佛看到他突然醒来了，睁开了他那双如墨的深沉的眸子，正对她温柔的笑，杜若菲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
“嘎吱……”窗户被风吹得一声轻响，杜若菲回过神来，在定睛看去，杜煜然还是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哪还有他那招牌似的温柔宠溺的笑容。
杜若菲伸过手去，轻轻的握住他的手，心里百感万千。
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他的手不再似往常那样温暖，透着些冰凉，杜若菲触手而上的时候，惊了一下，她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感觉却是“死亡的气息”，他手的冷意，真的让她体会到了渐渐接近死亡的感觉。
心痛了一下，杜若菲笑着握紧他的手。
“杜煜然，你一定得给我活下来，你要是敢死，哼哼……看我怎么收拾你……”甜甜的笑容，说着这些严肃阴狠的话语，却是异常的动人心房，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心酸心痛。
“好好活下来，不然就太对不起我了……”杜若菲已经转回头，仰面看着屋顶，眼里空白一片，似是喃喃自语的说着，眼泪就那么不期然的从眼角流下，最后融入浓密的黑发，进入枕头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片濡湿的印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会流泪了，是恐惧，还是不舍，更或者是心疼，她已经分不清了，眼泪就那么流了。
天垣在外面和杜正豪他们一家子正在布置这次的换血事宜，还有些事项要他们注意，再过不了多久，天垣和他那今天刚到的师妹就要进来给杜煜然换血，屋里现在就剩下了她和昏迷着的杜煜然。
周围一片安静的情况下，她不由得胡思乱想，死亡或许不可怕，但是那种面临死亡降临的感觉很可怖，她已经尝试过一次了，很讨厌，可现在不得不再一次尝试。
她很想知道这一次之后，她又会是怎样，若是真的死了，她又会去哪儿，是就这么真的无知无觉的死了吗？
死了之后，她还会有感觉吗？还能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不想承认的，但是哪怕她死了，她依然想亲眼看到杜煜然好好的。
若是不能，那该是多大的遗憾，自己用了生命救了一个人，却不知道自己的命到底有没有换回那人的命，多憋屈的一件事。
在决定就杜煜然之后，她也有好好的再想过。如果这里的她真的活不了了，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回到现代去，她想活下去，不想就这么死了，真的不想。
可是命运不由她定，她只能闭着双眼，等待着睁眼，等待着再一次看见光明，不论入眼的还是不是这个世界或是二十一世纪，亦或者另一个她所不熟知的社会都好。
“后悔吗？”
房间里突然想起一个女声，杜若菲回头，是天垣的师妹天槐。
“不知道。”杜若菲淡淡一下，回过头依旧看着房梁。
“我会尽力。”
“谢谢。”
这种情况下，再多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再多的恐惧也是别人所体会不了的，情绪的平复只有靠她自己，天槐和她都明白，所以天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房间内忙碌起来，准备着一些要用的东西。
没多一会儿，天垣也走了进来，门帘掀起的瞬间，孟晚晴也想进去，她想再去看看那个她用心疼了八年的女孩儿，却被她丈夫拉住了。
杜正豪摇摇头：“你忘了菲儿进去之前说的话了？”
“爹娘，我进去了，你们……就不要再进来了，这样你们的难过会少一些，我的心情也可以更平静一些……”
她拒绝了他们最后的看望，不想看到彼此为难不舍的眼泪，她怕她会动摇。
孟晚晴哭着倒向杜正豪的怀里，捂着嘴依旧压抑不住抽泣的声音。
里面的杜若菲叹口气，门外的声音她都听到了，不由笑笑，轻轻朝门口说了声：“娘，我会没事的……”
不知是安慰谁，杜若菲笑了，孟晚晴却是哭的更厉害。
孟晚晴是真的疼她的，她知道，想那天，她和天垣回去，跟他们说她答应就杜煜然时，孟晚晴当场就哭了一大场，拉着她的手不放，哽咽的说不出话，她的不舍她看的很明白。
“我们开始了哦。”天槐走过来，轻声对她说了一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杜若菲轻轻点了点头，淡笑着缓缓闭上了眼。
意识渐渐远去的瞬间，她还是感觉到了冰冷的刀刃划过皮肉的感觉，凉凉的，她轻笑，她居然感觉不到疼痛呢？
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