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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四十八章 楼高休去倚危栏(一)



西风遽起,月朗星疏,树影娑娑。

        卫灼然靠在桌边,手里卷着一本书,却是一直未看,只静静地瞧着她。

        风捣开窗户涌进来,糊纸鼓鼓作响。他起身过去掩上,在夜里无意识地眯了眼,风间或吹起几缕墨发。

        是快要入秋了吧,只着单衣已觉透骨凉意了。

        苏锦凉在床榻上翻了个身,锦被被压住大半个角,余的松松垮垮垂曳至地上。

        卫灼然刚转过身瞧见了,自是又去替她掖好了被子,扶正了枕,手拂过她柔滑的雪腮时,顿了顿,索性坐了下来。

        他扯出一缕笑,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脸,温热地,又带着两丝冰凉,像被上好缎子裹着的芙蓉玉。

        她睡得很香,面上半分猜忌提防都没有。

        他是一活生生的男人啊!正当如饥似渴的年纪,她就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低笑,拇指顺着她低伏的颧骨摩过去,日子像水一样的淌过心底。

        对她身世背景的探寻到了沉香苑就打止了,像一截被扯断的线头,再深入的都被掩在了神秘的宅子里,他亦不打算再追寻溯源,线在他的手里,他可以自己推开院门,随心所至,发现那些早就等着他的,将获的惊喜。

        他阅人无数,一眼便知她言辞闪烁里的真真假假,他知晓她在做的是天下任何一个良善的姑娘都不应该做的事,可她是一张白纸……

        她是一张白纸,他一早就知道。

        只有心无邪,才会有那样无惧澄澈的眼神,才会坚定勇敢,给爱予人。

        他捏住她的手,睡着的苏锦凉没有半点白天张牙舞爪的闹腾样子,马马虎虎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占个大便宜。

        睡前她热情大胆地招呼他来同床共枕,他替她盖好被子笑她不懂吃一堑长一智,苏锦凉只不以为意地躺下去随意地嘟囔几句,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卫灼然玩笑一上来,按着她伏下身去,鼻几乎碰上鼻,低声道:“你不要太过得意,现在还是金宵夜,我干什么都当是合理的。”

        许是他笑得太过□□逼真,她不得已拉上被子只露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他。

        半晌,他才起身摸摸她的头,笑容宠溺:“睡吧,反正买下来便是我的了,也不急着这一天就和你讨来。”

        自小他便认定,人生在世,生尽欢死无憾,不求功名浮华,只愿得一心人,行云荏苒,有好梦分诉。辗转至如今,终是寻得。

        只是相逢总恨晚,现如今,他与宛菡的一纸婚约又当如何……

        窗外的风吹得直卷九霄,整个夏季的温度都褪了下来,屋内仍是一室温绵,暖不可散。

        他将她的手放回锦被,好好掖妥了,继而起身至桌边看方才那本书。

        眉平直入鬓,他信手翻阅,目光如水,字句淡然入心。

        来日方长,不争朝夕,及至良辰佳期相知后,共守岁月静好,山远水阔。

        雨露深重,这一年刚入秋稠李的叶子就纷纷坠了不少,少年握剑在树下踱了很久,骨节用力按在剑柄上,抬头望丛叶间的一室昏黄,反反复复,神色在黑夜中模糊不可辨。

        黑色单衣似是不惧夜风,只身在长夜里徘徊,久不离去,腰间束带被风来回牵扯得黯然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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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锦凉这日大清早下楼来时,虽不说艳惊四座,却还是惹来些许骚动的。

        譬如金宵夜那晚来了的客们此刻便懊悔不已,望着她连连感叹自己当初不该被假象蒙蔽,得出手竞价的,再一想,也没有一万两银子能出不是……

        苏锦凉径自走去桌边,又是一个跨步坐下,桌上的三人很有三缺一等她一来立即开搓的架势。

        卫灼然望着她,眼神微亮,笑意沉沉,还未开口就被青阳炎抢先笑道:“没想到你这姑娘收拾收拾也能出落成这样?早知我昨日不该为他人做嫁衣裳。”

        今日苏锦凉清早一被唤醒,四五个丫头立即来来去去为她描眉更衣的,连连夸她长得美,难怪引来昨夜闻所未闻的万两豪掷,真真是“每岁烟花一万重”了。

        苏锦凉听着直打哆嗦,觉得这夸赞才是闻所未闻的。

        “本姑娘我向来如此风姿绰约!”苏锦凉摆了个鬼脸,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头向卫灼然轻道,“你今早什么时候起的,我都不知道。”

        “恩,早起了,见你睡得沉,没叫你。”卫灼然今日换了身月白锦服,愈显清华雅逸,望着她,淡笑如水。

        青阳炎看着两人,笑得一脸□□,这二人平日里授受不亲的,没想到碰上这种事竟能如此一拍即合。

        他悠然一笑,伸手揽过杜危楼,异常有流氓的神韵,心满意足叹道:“还是我的危楼美。”他挑起杜危楼的下巴小调戏了一下,“可惜早不识危楼,不然怎能让金宵夜这等佳事落他人囊中。”

        杜危楼倦倦一笑,半推却起身:“丽娘对危楼怜爱十分,自入阁来一般事都随危楼依着性子,金宵夜也是未强求的。”

        苏锦凉正喝着茶,闻着此话顿了一下,想起今早丫头们的闲聊,心中大为不解:丽娘会怜人多过怜财?打死她都不信!

        但这事确是真的,丫头们说杜姑娘初入楼时不过十六年纪,来时那日,天色暗沉,像是要下场好雨,她孤身站在庭中竟是前所未见的天姿国色,艳破霁云,天上翻滚的乌色都要透出亮来。

        她当时轻启薄唇,神色淡然,就只说了一句:“若一心扶我,不出半年,软玉楼必成金陵胜鼎。”

        天下女子皆恐累入红尘,只她竟像是自己寻着来的。

        丽娘那时的生财五指尚未修炼到如今境界,但看着这气度样貌也知是上上品,二话不说立即迎她上楼。

        那几日软玉楼只在晚上才开门迎客,白天里闭门空庭,一干人皆是为着杜危楼的金宵夜之备来回忙活,她在大厅内将瑶琴玉笏一一抚过去,十指是不沾阳春水的娇嫩,红缎一扯,扬袖便在厅内舞了起来。

        昏暗的厅室霎那间从尘埃中都耀出光芒,绚烂好似天边漫烧的红霞,因着垂死,才更美艳妖娆,众人皆惊,不能语。

        原本大家心绪难平地均是候着三日之后的金宵夜将何其精彩,岂料晨午一度,突然就有消息说,丽娘做主将这金宵夜撤了,说是今后只让危楼姑娘卖艺,旁的事情均毋须过问。

        众人哗然一片,只觉白将这辛苦付诸东流。

        那日,杜危楼在房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未出阁。

        宛儿绘声绘色地说着,连连叹道:“锦凉……锦姑娘,你是不知道,我们姑娘当真是什么都会,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要我说,就是那些官家小姐,也定是比不过的……”

        苏锦凉心里来回思忖,盯着杜危楼的芙蓉面,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夜里她中得煞是不轻的箭伤,终于还是放下杯盏,一字未问。

        苏锦凉坐在其中,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茶杯,这牌没有打起来,倒是卫灼然同青阳炎有模有样地谈起了国家大事,她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只觉了个大概。

        说来真是很惭愧,她都已经来古代一年多了,竟到了今时今日才清楚这世界格局。

        摒去周边小国不说,中原正土有两大国就是东齐西燮,十几年来均呈鼎立之势,实力相当。

        东齐圣主英明,其下皇子除却四皇子幼时因母妃突疯折颈灌毒,不幸早夭,余下长成的一共五位,其中以三皇子安陵甫最为出挑,在皇位继承上可看出些眉目。青阳炎说得漫不经心,只笑言对朝堂之事实在了无兴趣,还好将军府一早就确定是要将担子交给他大哥的,他可以乐得自在继续游手好闲。

        西燮那边,不知是苏锦凉没听进去,还是卫灼然有些一笔带过,她只记得那是与东齐一样的国力雄壮,两国邦交友好,长年贸易商榷往来,无纷争。

        为何关系会如此之好她是听清了的,十七年前,这两国本还是一朝,也就是说,现如今的不论这各自君主还是当朝高官,都曾共为前朝臣子。

        传言前朝昏帝微生角荒淫度日,残暴无度,一朝臣子皆不能忍,终于在一个雪飘金宫的子夜拔军而入,号言“清君侧”。

        事后,因各自党权利益,将前朝瓜分为如今两国。

        所以说,不论是这皇帝还是臣子,曾经都在一起共事过,各自都熟悉清楚那些底细来历,关系自然是很好的。

        苏锦凉听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推说枯燥乏味,叫谈些有趣的事情,青阳炎诡秘一笑,端起茶盏,也不推辞,顺势徐徐乐道起前朝昏帝的荒淫野史,苏锦凉扑眨着眼睛竟也是听得十分入神。

        卫灼然举拳轻咳,玉扇一展,笑得不动声色:“炎你既已有危楼此等佳人相伴,莫不是还要对野史漫谈念念不忘。”

        青阳炎闻了,会心而笑,缓言道:“好逑淑女,君子常情。”

        苏锦凉听得一头雾水,卫灼然替她拢过额前碎发,笑着解释道:“前朝皇室一脉,上下其人均是倾城之姿,容貌绝丽非凡,你知道他的那点德行……”

        青阳炎亦看着她,笑得一脸无赖。

        苏锦凉终于顿悟,原来这人打着国家大事的幌子实则还是脱不了骨子里那些下流东西,她连连指着,想叫杜危楼看清这人是多么没有出息,快些离了才好。

        却见杜危楼浅笑扶鬓,慵懒淡然,笑对青阳炎道:“公子若要再说些前朝美人当朝才女之事,可是要赶不及赴彭大人的喜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