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公子快死了,小姐可不可以原谅公子,在公子死前去见公子最后一面?”
闻言,离和洞庭洛都是一呆。
“快死了?”
“……公子说,他要放手,让你走……”锦弟恨恨地瞪了洞庭洛一眼,“谁知道,这个人要带走的却不是小姐……”
“……所以,他想为我杀掉殇歌?”
“……是。”
洞庭洛一惊。“什么?你们……”
“他现在和殇歌在一起?”
“……是。今夜之前,公子已经遣退了所有的下人,可是在公子看来,殇歌是小姐得到幸福的阻碍,不如跟他一起消失。”
洞庭洛浑身一震。“他们现在在哪里?!”
“虚弥离境,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喝下□□了吧——”
话音未落,洞庭几个起落,已然消失在湖面。
锦弟缓缓垂下头,拳头紧紧攥着。
“在小姐心里,公子就真的没有一点位置了吗?”
“走吧。”
“哈?”锦弟抬头,见离正朝小舟方向走去。风中传来离模糊的喃喃自语,幽幽之声妩媚如丝。
“……虚弥离境么?这名字,取得跟预言似的……”
刚刚走至厅门,就撞上了从门内急冲而出的洞庭洛。离险险闪开,淡淡扫了一眼他怀中正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殇歌。洞庭洛脚下不停,从她身边快速掠过。
大厅之内,戚孤湟曲着一条腿,闭眼靠坐在墙角,面如冠玉,笑容浅涩。往事一幕幕就如同一群忽然展翅的白鸽,在他脑海中纷而不乱地掠过,种种心悸,一如当初:
广阔草原,湛蓝天空,还有,千年冰冻的巍巍远山。他和弟弟祈莲曦追着草原上最矫健的苍鹰尽情飞奔,听凛冽的北风在耳边狂野呼啸,他们仰望蓝天的眼睛,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宁静的午后,他轻轻摇着一只摇篮,春蝉不知疲倦地鸣叫,摇篮里的女婴“咯咯”地笑,望着他的双眼明媚璀璨……
晨曦惨淡,母亲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梳着一头及地黑发,他站在门边静静看她,镜子里母亲平静得有些诡异的表情让他不安。她回头,对他笑了笑,唤他过去,然后紧紧搂他在怀里。在他还来不及喟叹那只属于母亲的温暖怀抱时,她已经把他推开,然后将一把弯刀狠狠刺入她的心脏,温热的鲜血洒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透过满眼迷蒙的血色,看见她的眼中跳动着疯狂的火焰……
恍惚之中,看见离一身白色衣衫,衬着身后朦胧夜色,缓缓踏入厅门,静立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戚孤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格外清晰。
记忆遥遥,却只是半年前的事。
幽水之滨,他倚坐船头,她立于水中,湿漉漉的卷曲的长发散落一肩,雪白双臂捧上的,是他失手落入水中的玉箫。那时候,她有如青莲般的笑容,一双眼睛明媚璀璨,夺人心魄……
“幻觉吗?‘炼玉’不是可以让人平静地死去吗?为什么,我还是看见了你?果然,我还是放不下你啊!幸好,幸好我死了,再也不会纠缠于爱恨之间,让你无辜受苦……
离,那双眼睛还会回来吗?离,让它回来吧。如今,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哥哥,仅仅想做一个疼爱妹妹的哥哥;我祈莲湟,心甘情愿地放开你……”
凝视几步之遥的她,妩媚容颜似真似幻,他微笑着伸出手,却在下一秒沉沉垂下……
清晨惨淡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格子窗,洒在静止不动的他和她的身上,充斥着死亡的宁静气息。
“咔嗒”,一直站在厅门外的锦弟颤着身子,转身默默走开。
想起初遇公子的那一年,江浙正一片汪洋,他失去家人,右眼也在他于江水中挣扎时被尖石击中。从此,公子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从此,他怕水;从此,他的右眼不会流泪。可是,为什么大人的世界那么悲伤,一只眼睛,又岂能把那么多的眼泪流完。
想起蓝哥拍他的肩头。“锦弟,再长大一些吧,和我一起保护公子!”
可是蓝哥没有说,当他和公子都不在了的时候,他要和谁一起,保护谁。
那么,他为什么还活着呢?既然大家都不在了,他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他其实早就应该死在那一年的那片汪洋之中吧!
足尖轻点树枝,锦弟用尽全身内力,奋力冲向惨白的天空,又如被利箭射中的雏鹰,直直坠落在园中的假山上,滚落于碧绿的湖中。
离闻声心头一颤,回头看去时,只见汩汩鲜血延着假山凹凸不平的表面,弯弯曲曲地流淌,湖面荡开层层涟漪,浮起浓浓血晕。
静立许久,离端起桌上烛台上即将燃尽的红烛,用一种让旁人看了也会绝望的表情,点燃了雪白的帘幕。
冰冷晨风中,火势渐大,大火迅速蔓延戚府几乎全是木质结构的西面主屋,偌大的戚府,不断被火吞噬,却如一座死城,没有凄厉的哭喊,只有风与火的“呼呼”声和梁柱、窗棂“噼啪”断裂的声音。
这是一座死城,城中只她一人,孤身立于这熊熊烈火之中,看一切在她的眼前崩塌、毁灭、化为灰烬。灼热的火舌,“噼啪”下落的房梁,不断弥漫的呛鼻的浓烟……当这场大火熄灭之时,所有的仇恨、背叛、痛苦与绝望都会终结吧?可是,她却忽觉虚幻,那些已逝去的生命,和正在逝去的生命,是如此的虚幻,让人软弱无力。他们只是曾生活在绝望的梦中,如今梦醒了,所以他们都消失了。可是,为何她却还在梦中?为何,她还孤身一人在这绝望的梦魇中挣扎,无法醒来?为何,种种回忆依然像一条无形的巨蟒将她紧紧缠绕,难以挣开?
大火,大火……求你把一切都化为灰烬吧!让她走出这绝望的梦境……
一根巨大的圆柱摇摇欲坠,她仰起头,看它缓缓砸向她的头部……
……为什么,要活着呢?
……有时候,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
那一年,幽城最富足的商人戚孤湟死于家中燃起的一场大火,尸骨无存。据说早在那天之前,戚孤湟就陆续遣散了府中众多仆役,而那日清晨,绝望嘶吼的火焰蔓延百里,吞噬了戚府整个西面主屋,东面因有大片引自幽水的湖泊而幸免于难。此后,戚孤湟的所有家业被另一个神秘商人接管……
那一年,洞庭洛在医馆外望见被映染得鲜红如血的戚府上空,他拼命朝戚府奔跑,却无法阻止“呼哧呼哧”的火焰不断蔓延。在他即将冲进去的一刹那,虚弥离境在他眼前轰然崩塌。他瞪着那堆还在继续燃烧的废墟,那个他其实想救赎的人,葬身火海……
那一年,火光跳跃,炽热的火焰熏烤他的双眼,戚府精致华丽的亭台楼阁一座座坍塌,轰响中,他转身离开……
……若是有一个人,可以助你离开,你会跟他走吗?
……不会。
……我会再问一次的,到那时,请姑娘说出自己心中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