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已经收了重金做这武林大会首席医师,自然是不能说走就走的。”

范轻波一下子泄了气,肩膀耷拉了下来,伸手去舀茶,却被阻止。

书生握住她抓茶杯的手,抬头一脸慎重地问南无药:“师兄,有孕在身不宜饮茶,对吧?”

南无药摇摇晃晃,正忙着往自己酒壶里加酒,一个不慎,酒洒了出来,香气四溢。听到书生问话,瞥了范轻波一眼,懒洋洋地答:“对。尤其弟妹她体质阴寒,更不能碰寒凉之物。”

范轻波点点头,松开茶杯,问,“那喝水可以吧?”

“不行。”书生摸了摸水壶,摇头,“水也是凉的。”

范轻波脸皮一抽,人家说的寒凉指的是药性不是温?“那我口渴怎么办?”

书生想了想,“那咱们回家好了。”

“对啊,这审判陶金金与我等也不相干,不如回去。”

就是就是,范轻波连连点头,突然僵住——她没出声,这说话的是谁?猛的转头,嘴角开始抽搐,包租婆附身:“我们夫妻说话有你们什么事啊,回去开你们的武林大会去!”

一个两个租客不知何时围了过来,眼冒鸀光的,生怕人不知道他们的意图。

“我说——”

“嘘!”租客甲刚开口就被范轻波打断了,“你看那个老道士在瞪你了!”

看来那个老道士地位挺高的,这几个租客听她这么说都闭了嘴。范轻波满意地微笑,她看不见被造谣的那个老道士背对着她面容抽搐的样子,心想左右走不了,索性就当看一场戏。

只见堂中,随着愤青一条条念出陶金金所犯之事,武林众人群情愤慨,个个欲杀之而后快。反观事主陶金金却是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皱眉像要反驳,时而茫然,时而得意,时而又恢复百无聊赖模样,丝毫没有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的紧张感。范轻波忍不住要佩服她了。

这淡定从容的气度,完全是女主角的风范呐!怎么看待会儿都该有个男主角来救她。

“元祚三年四月,魅惑数名天门弟子自相残杀,五月,染指神剑山庄神衣公子未遂,五月中旬,侵犯并毒害数位少年侠客,六月……”

等等,这愤青念了这么久,怎么十条中有八条是她奸杀良家少侠的?

范轻波心中暗啧,这样的女主角设定她自认阅书无数写书无数也不敢轻易染指,别说这个时代读者的接受能力了,光是这男主角的鸭梨就得有多大啊!

“虽然说我的好奇心已经所剩无几了,但身临其境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男主角的出现呢……”范轻波喃喃自语。

“什么男主角?”书生问。

“陶金金啊,你不觉得会有个盖世英雄驾着七彩祥云来救她吗?”

众人默默流汗,掌柜的,你小说看太多了。先帝三番四次想禁言情小说还是有道理的。

“盖世英雄么……”

书生有些漫不经心地转着茶杯,突然抬眼望向上首。南无药正抱着酒壶喝得不亦乐乎,挥落几个半空的酒瓶也不在意,任酒水流了一地。

堂中还在罗列着陶金金罄竹难书的罪名,这边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这种小事也要开个会,你们中原人真麻烦。”一个外族模样的汉子咕哝着,见吸引了范轻波的视线,嘿嘿一笑,摸着光头道:“范掌柜知道的吧?俺是从关外来的,这中原的劳什子武林大会真和俺没干系,俺主要就是来找你男人的,你们中原话怎么说来着,慕名而来,慕名而来!”

“这位是?”选择性失忆星人书生偏头问。

“关西刀客查朗。”范轻波记得他,唯一一个文化水平比范秉还低的。为此范秉还得瑟了好多天,走路都是脸朝天的,没少摔跤。

虽然她完全不明白比第一次来中原的老外会说中原话有什么好得瑟的。

“啊。”书生突然出声,视线投向查朗,若有所思。

查朗闻声双眼一瞪,“莫非银书生也听过在下?!”

书生沉吟,“是在何处听过……”

查朗激动得满脸横肉直颤抖,大手往光脑门上一拍,啪啪作响,喜形于色大笑道:“没想到我的大名鼎鼎已经传遍中原了,连银书生也对我久仰久仰啊!哈哈,哈哈!”

这比范秉还出神入化的用词……范轻波扶额,关西刀客你保重。

果然书生眉头微凝,轻抬右手招呼道:“查壮士你且坐下。”

看他这副礀态,深知其为人的几位租客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唯有查朗这个不知中原江湖险恶的愣头青还喜滋滋地坐下,满心以为这银书生要与他探讨武学奥义,谁知他一开口便是:“这位壮士,大名鼎鼎不是这么用的……”

接下来便是从名词的用法说到成语的用法,再说到谦语与敬语。

“君子之礼表于言辞,要义唯二,自谦与敬人。所谓自谦……”

查朗从一开始的呆滞到后面几番想要插话而不得,想动手也不得,最后几乎口吐白沫,抱着脑袋喊着“俺认输了俺认输了”跳出窗外,状似癫狂,呼啸而去,众人叹为观止。

书生起身,负手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露赞许之色,颔首道:“古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查壮士知错而悲痛欲绝,果乃本心良善之人。”

众人默默翻白眼,人家是被你念经念得悲痛欲绝的好不好!

“相公好棒,相公喝茶!”

范轻波强忍笑意,给他递茶,心里真正想说的其实是:相公你二得好生曼妙!

书生被这么一夸,心中好不受用,原本清泉般的双目闪亮起来,如投石入池,碎了满池的星子。他接过茶,抿了一口,在自家娘子炙热的视线中脸颊微烫,不好意思道:“教书育人本就是为夫的职责所在,没什么好值得夸赞的。”

众人继续翻白眼,这货已经够二了范掌柜你就别火上浇油鼓励他了好吗!

书生不觉场中气氛有异,兀自饮茶,突地动作顿住,似乎想起什么,眼神陡然变得凌厉。他啪地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这动静大了点,堂中审判大会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甚至南无药都放下了酒壶,望着神情凝重的书生,目光幽深莫测。

垂在桌下的手轻轻一翻,掐指成诀。

而众人视线的焦点的中心,书生沉吟半晌,终于以拳击掌,笃定道:“我记起在何处听过那查壮士了!”他转向一脸莫名望着自己的范轻波,“娘子,守恒说过,这个查壮士已经三天没交房租了。”

话音刚落,稀里哗啦一阵,众人吐血,不支倒下。

范轻波差点被对面人喷的血溅到,吓了一跳,被书生搂到怀里,忍不住咋舌:“要不要这么戏剧化啊?真的喷血?是自带番茄酱吧?啊?”

书生宽厚的大掌在她背上轻轻拍抚,渐渐安抚了语无伦次的她。而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明明是一如往常温吞平淡的语气,却能听出毫不掩饰的怒气。

“唉,阁下吓到在下的娘子了。”

53  七彩祥云的男人

双耳所闻,是哀嚎遍野悲鸣不绝,触目所及,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逍遥茶社在顷刻之间变成修罗场……

夸张了,重来。

范轻波甩掉脑中因职业习惯而冒出来的小说场景,看着满地面色苍白的武林人士,终于意识到,他们都是玩真的,不是被书生的言行雷倒,而是被暗算了。

凶手自然不是她与书生,那么最大的可能——

“唉,阁下吓到在下的娘子了。”

循着书生的视线望去,南无药仍是懒洋洋地斜坐着,只是脸上慵懒神情一扫,目光如魅,勾唇挑起笑意。那种笑,在范轻波的词典里有个专用形容词——魅惑狂狷。

“你不是圣手,你究竟是谁?”一个虚弱的指控响起。

连她都看得出异样,这些武林人士自然不会看不出。可惜“南无药”并不理会他们,只望着书生,好奇问道:“你是何时发现我不是南无药的?”

“在下喊你师兄之时。”

“南无药”讶道:“你与南无药并非师兄弟,只是在试探我?”

书生摇头,“人性本善,在下向来不惮以最大的善意揣测他人,是故一开始并非试探。”

“南无药”皱眉:“那你究竟如何发现的?”

书生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笑了一下,“你不该询问师父的。”

“南无药”顿了许久才发现书生这句话已经回答完了,嘴角顿时有些抽搐,“你们中原人都这么烦的?我说你能不能一次性回答完我的问题,别让我一句句问?”

这话算是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这种紧张解密的时刻还玩一句一顿简直是要了亲命。范轻波这人没啥耐性,于是当机立断决定亲自出马。

扯扯书生袖子,“一共几处破绽,分别是哪些,为什么,一百字内说清楚。”

“一共两处破绽。一来,师兄向来以师父为耻,从不管他死活,绝无可能向我探询他的下落;二来,师兄在师嫂熏陶之下,生财有道,绝无可能免费为他人提供医疗上的建议。”

一口气说完这三点,书生停下来,有些紧张地望向范轻波,“娘子,几个字了?”

“加上句读七十六字,真乖,口头表扬一次。”

书生左脸写着“娘子夸我了”,右脸写着“我好开心”,满足而又欢乐地笑了。众人苍白的脸上多了几根黑线,恨铁不成钢地默了,似乎渐渐开始接受银书生变成顶级妻奴的设定。

而“南无药”咂摸过味儿来,反倒笑了出来,“想不到我百般计算,竟是输在高估了你师徒三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