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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华弟!」

苍绝见沐华险些伤在剑下,怒火中烧,一掌拍向燕入云有肩,将他击倒在地,右臂软绵绵垂着,显是肩骨已碎。

燕入云剧痛中神志迷失,眼睛死死盯住沐华,怨毒尽去,露出迷惘、爱恋、伤心等诸般神色,口中低低念着:「清弟,清弟……」

他受伤颇重,渐渐支持不住,念得两声,终是合眼昏迷过去。

苍绝这一掌蕴力十足,燕入云昏迷几有一日一夜,翌日晚间才苏醒过来,一张眼,便见双手双脚戴着镣铐锁在狱中床上动弹不得,牢门外立着一人,文巾素服,容颜清俊,正看过来。

「是你假扮我清弟!」

燕入云坐起身看向沐华,嘶声问道。

沐华已除去易容,不料还是被认了出来,颔首承认,「你行踪不定,武功又高,难以捉拿,我奉命擒你归案,不得不行此下策,唐清泉下有灵,知我为民除害,想来也是不会怪罪的。」

燕入云似没听进去,只盯住沐华身形,喃喃低语,「清弟也是这般爱着一身白衣,你们身形相似,若非如此,我怎会认错。」

出神片刻,渐渐神志清明,冷笑着问:「现下你已捉住我,打算如何处置?」

「你淫人无数。又伤及人命,按律当斩,待刑部公文发下便要行刑。」

燕入云狂笑数声,「我作恶多端,有此下场也不算冤,但我一生纵横江湖,岂能死于隶卒之手。」

说罢自断经脉,不多时一条血线自唇角淌下,他此际命悬一线,犹自低语,「清弟,我去黄泉寻你,求你莫要躲我。」语毕,已是没了生息。

沐华看着他自尽而亡,怔怔在站立半晌,才招狱卒过来吩咐,「去叫仵作过来收尸。」随后转身出了牢去。

苍绝正在西院等着,手中拿块非纱非绡的巾帕把玩,那巾帕上写满文字,起首三字便是汲阳谱,正是从燕入云身上搜出,被他拿来充了私囊。

正赏玩间,沐华进了门来,苍绝忙将巾帕塞进怀中迎上去。

「燕入云可醒了?」

「他已自尽身亡。」沐华一声长叹,「他其实是个可怜人。」

苍绝见他神色疲惫,忙扶他坐下,问:「可是身子不适?」

沐华为捉燕入云忙碌半月,昨日又被剑风所伤,此时已觉胸口隐隐作痛,他不欲苍绝担心,强笑道:「许是累着了。」

还未说完,便觉一阵气闷,眼前一黑,竟就此昏去。

沐华昏迷之后六识不辨,唯心头尚存一线清明,朦胧间听见苍绝唤他,随即身子一轻,似是腾空而起,余下便再无知觉。及至醒来,发觉已躺在榻上,满屋药香袅袅萦绕鼻端,一时不明所在,便觉好似回到少年时,也是这般四肢无力,软绵绵卧在床上,终日与药为伴。

他这般发着愣,忽听耳边一声轻唤,「谢天谢地,可算醒了。」

这声音似极苍绝,但嘶哑低沉,满含焦虑,与平日大相径庭,沐华偏头去看,只见苍绝正坐在床畔看他,双目通红,也不知是一夜未睡熬的还是急成这样。此际窗外发白,隐隐透出天光,沐华一边挣扎着要坐起来,一边问道:「我睡了一夜?」

他身子绵软,哪有力气,头抬了几抬又倒下去,苍绝见状将他上身搂在怀里,拿枕头垫在后方让他靠了,这才答道:「何止一夜,你足足昏睡两天,再不醒,我可要去南极仙翁处盗灵芝仙草回来救你了。」

沐华只当他说笑,自嘲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遭儿可让你见着了,我便是这般体弱无用,稍累些便禁不得,累大哥跟着担惊受怕。」

「你岂止是累的,燕入云的剑气伤了你肺脉,我竟未曾察觉早做防范,害你受这苦楚。」

苍绝一面自责,一面自屋中炭炉上煨着的砂罐中舀出碗粥来送到沐华嘴边。

「这是用人参熬的,先吃些暖暖胃。」

沐华手足乏力,苍绝将他在胸前揽了,一勺一勺吹凉喂他。

一碗热粥下肚,沐华精神稍显健旺,他昏睡两天,身上出了一层虚汗,将雪白中衣打湿,粘腻腻的不舒服,极思洁身,苍绝看出他心思,用热水拧了巾帕过来给他擦身,才扯开襟口,便被沐华拦住:「大哥,我自己来。」

「你哪有力气。」

「那叫阿越过来帮我。」

「他去医馆拿药,一时片刻回不来。」

苍绝见他一脸尴尬之色,不由笑道:「你我同为男子,有甚不好意思。」

沐华一怔,也觉自己过迂了,便不再拒,任苍绝解了他衣衫擦拭。

沐华身材瘦削却骨肉匀停,又因生在江南,皮肤白皙不下女子,苍绝明知他在病中,但掌心下一片温软滑腻,目光所及尽是美景,顿时撑不住意马心猿,擦完上身已是浑身燥热心跳如雷,解下衣时不得不狠狠咬住自己舌尖,疼得一个激灵,这才敛住心神。

擦拭完毕,又为沐华换上一袭干净内衫,苍绝暗暗吁出一口长气,借着出门倒水,在外站立良久,待凉风吹灭满腔心火,这才回转屋里。

沐华正靠在床头歇息,他精神才复,不曾察觉苍绝神情有异,此时一身清爽,含笑称谢,「有劳大哥。」

他卧病几日,身子大是清减,一张脸苍白中透出因发热引起的红晕,黑鸦鸦的长发披下来,散落两颊,益显清丽,苍绝心中才定,此时又是一荡,不敢再盯视下去,忙找了话头转移心神。

「华弟经脉是否曾经受创?那日看诊的大夫说你经脉有异常人,我也查过你脉息,断断续续,竟像是受过极重的内伤。」

「大哥猜得不错,小弟确曾受伤,经脉俱断,险些命赴黄泉。」沐华淡淡一笑,将旧事娓娓道来:「我十二岁那年,一伙贼人贪图我家传的武学秘籍,擒了我做人质,要父亲拿秘籍来换。我父不肯,那伙人便转而逼问我。我那时年少,尚未习得秘籍上武功,自然说不出,贼人的首领恼羞成怒,震碎我一身经脉,后来爷爷救我回去,拼尽六十年功力为我接经续脉,这才保得一命,只是日后再习不得武功,每逢阴天雨雪,身上便隐隐作痛,需得用药镇着方才好些。」

沐华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言,想起祖父功力耗尽,不足一年便即身亡,心中黯然。

祖父因己而亡乃是沐华一生心伤,此时提及,虽然语气轻淡,但那份心痛难过却是遮掩不住,苍绝看在眼中,暗悔自己无端端惹他旧事重提,忙止住话头,柔声哄道:「你累了,再睡会儿吧。」

说罢轻拂沐华睡穴,扶他躺好,自己坐在床头,看着他睡颜发呆。

沐华这一躺直有七八日,苍绝并阿越细心照拂,总算于半月后有了起色。沐华差事已了,不愿在成都府多呆,身子稍好便要回转青阳。陈知府爱惜他人才,特派了位成都府的名医相陪,一路送了回来。

时入深秋,蜀中秋雨绵绵不绝,眼看快到青阳县城,沐华不慎着雨,又染上风寒,才到县衙便发起高热,神志昏迷。这病来得凶猛,唬得阿越险些哭出来,倒是苍绝还算镇定,嘱咐医生诊脉施针,自己衣不解带的看顾,接连三四日,总算退了热将病情稳定下来。饶是如此,沐华也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第五日上才见清醒。以后每日用药如吃饭,直把沐华吃得叫苦连天。

蜀中地处南方,比北方暖和不少,冬日无雪,但因天气阴冷,虽无寒风凛冽,湿气却易透骨而入,身子稍薄之人已觉难耐,何况是沐华这样体虚气弱的,秋季一场风寒拖了月余才好,如今入了冬,又添了咳嗽的症候,虽不是大病,也得整日用药压着,这三个多月竟是药不离口,吃得多了,身上都带股药香出来。

这日已是腊月初八,县衙后院里的腊梅开出满枝嫩黄花朵,幽幽暗香浮进书房,竟压下了满室药气。靠窗围榻上的条案堆满文房四宝并往来公文,沐华倚案而坐,正为一件讼案写判词,写到一半让那梅香引住,伸手推开窗子去嗅,只觉清冷空气中一股馨香直透肺腑,说不出的好闻。

「大冷天的,你咳嗽才好些又要着风,小心再着了凉。」

苍绝一进门便见沐华将半个身子探到窗外去,忙过去关了窗子拉他回来。

「这屋里碳炉烧得甚暖,开窗也不觉冷,再说我实在厌了这药气,只想多闻闻这梅香。」

沐华嘴上这样说,却还是乖乖坐了回去,任苍绝将盖住他腰下的一条貂皮大氅往上拉了拉。这大氅是苍绝入冬前去山里猎了二十来只紫貂剥皮所制,专为他御寒用,皮毛深紫,衬着沐华肌肤煞是好看。

「你想闻梅香,待会儿我去摘来给你就是。」苍绝将条案上公文挪开,从提着的食盒中端出碗粥来,「今日是腊八,吃粥应节。」

已是午时三刻,沐华正觉肚饿,见这粥熬得香气扑鼻,顿时食指大动。他这些时日让药倒了胃口,每餐食得甚少,身上总不见长肉,每每让苍绝心焦,这一顿见他吃下满满一碗粥,看得苍绝满心欢喜,趁着他吃粥的功夫去院里摘了十数枝梅花插瓶放在条案上供沐华赏玩。

吃过饭,沐华将判词写完,撂了笔去看那梅花,赏玩片刻,微觉困顿,便将靠枕放平了,枕着小憩。

苍绝将食盒送回厨下,再进门看时已见沐华睡得香甜,一瓣梅花从枝头跌落,恰掉在他唇上,嫩红唇瓣上一点鹅黄,动人心神。

苍绝伸手要去拂落花瓣,手到中途又缩了回去,俯下身子,隔着梅花轻轻吻在沐华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再分开时,花瓣已掉落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