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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替沐华盖严大氅,苍绝悄悄掩门出去,待门合上,沐华睁开双眼,伸手捂在唇上,怔怔发呆,已是睡意全无。

自这一吻后,苍绝再无逾越之举,平日里仍是对沐华百般照拂,饮食起居一应琐事处处周到细致,比起沐华在家中还要妥当,偶尔有些亲密之举,也是昵而不狎,宛然是个兄长关爱幼弟的情致。沐华见他这般落落大方,好似没事人般,自己倒因这一吻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不禁暗自生气,却不知是气苍绝无端端搅乱这一池春水,亦或是气自己为此心神不定。

沐华烦恼数日,蓦地想起苍绝那日评说燕入云的一番话,霍然便悟到了他心思,心下顿时又喜又忧。喜的是苍绝既生了这番情意,必会一生陪伴左右,他心中早将苍绝视如兄长至亲,自是不愿分离,若能得此知己相守一生,那该是何等美事。忧的却是这世间伦常,他俩皆为男子,必是不能似男女间那样两情相悦便互吐衷肠,自此双宿双栖作对同命鸳鸯,这份情意他即便有心回应,又怎敢吐口,便连想也不敢多想,也只得埋在心底装作不知。

沐华心中喜忧参半乱如麻团,面上却风平浪静,日日同苍绝谈文论武品茶对弈。他两人全做若无其事,倒也一派和乐。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临近年底,吏部考评下来,沐华因捉贼靖匪卓有政绩,得了个优等的考语,更因捉了燕入云,被知府陈征明奏报上去,得了吏部侍郎的赏识,一跃将他拔擢为开封府尹,过完年后便要赴任。他只任知县一年便有这等际遇,也可谓异数。

沐华接了调任文书,同苍绝和阿越说了,两人齐向他道贺,贺完便喜滋滋地收拾起诸般器物,打点行囊,只等出了正月十五便要动身。

除夕这夜,三人聚在书房吃酒守岁,沐华想起去年在汴京过节,苍绝说年年除夕陪他之语,如今这人便在身边,心下欢喜,不觉喝多两杯,窝在围榻上懒怠动弹,阿越要扶他回房,让苍绝笑着拦住。

「他吃酒多了,这时一动再吐出来,你且去睡,我来看顾他,待酒劲过了送他回去,实在不行,这里睡一宿也使得。」

阿越筹备过节事宜忙碌一天,这时也觉疲累,答应了一声自去休息。苍绝见沐华醉得厉害,便不挪动,从卧房取了棉被过来盖上,又恐他半夜翻身掉落,上榻抱住沐华一同睡去。

吃过元宵,这年已算过完,三人打点行囊坐船顺江而下,出了蜀中便弃舟登岸,雇了马车和车夫与沐华乘坐,阿越同苍绝一人一骑伴在左右,往汴京行去。

此时还未出正月,北地春寒料峭积雪未融,过了淮河便见远山苍苍,片片残雪掺杂了灰白二色堆在道旁,与蜀中的青山绿水不同,别有股苍莽之色。

这日天气转暖,积雪初融,官道上泥泞不堪,马车走的不大平顺,一路颠簸,沐华坐在车中便看不得书,又无其他消遣,气闷得紧,只得合眼小憩。这车是苍绝精挑细选的,外围用毡布裹了,密不透风,车中被褥一应俱全,连手炉也备下,绝无冻寒之忧,极易入睡。沐华半朦半昧间盹着,睡了足有半日功夫,他睡得多了,到下午时分便觉头晕脑胀,极想出去透透气,伸手挑开车厢一侧窗子上的布帘,才露出半个脑袋,便听苍绝训道:「出来做什么,仔细着凉,快将帘子放下了。」一迭声的赶他回去。

沐华自认了他做大哥,处处受他照顾,不自觉地气势上矮了一截,哪敢违拗,但实是想出来走走,少不得放软声音央求,「大哥,我在这车里着实闷得慌,你让我出来骑会儿马,我多穿些,保管冻不着。」

苍绝也知车里憋闷,他娇宠沐华惯了,平日里大事小事百般迁就纵容,但这段时日实是被沐华接二连三的病吓着了,此时虽心疼他,却不敢放纵,笑着哄道,「人都说骑马观花,这冰天雪地的,柳枝都未抽芽,有什么看头,你在车里乖乖坐着,咱们隔着帘子说话解闷可好?」

沐华还待再求,阿越也在一旁劝道:「少爷,你就老老实实跟车里呆着吧,这出门在外若生了病还了得,不说苍大哥同我需日日费心照看你,便是医生都不好找的,求你可怜可怜阿越,莫要再着了凉来吓我。」

就连那老实巴交的车夫也跟着掺合道:「小公子看上去单薄得很,别看今儿个已是七九天气,可还冷着呢,着了风可不是玩的。」

沐华让他三人说得没了脾气,蔫头蔫脑的放下帘子坐回去,同苍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打法时辰。

到了酉时,天色暗下来,三人到一座大镇上寻了驿馆住下,苍绝安顿好行囊便出去,过得顿饭功夫回来,手中拿了样物事给沐华,道:「车上既看不得书,你明日便玩儿这个吧。」

沐华接过一看,原来是只做工极细巧的九连环。

「大哥何处寻来?」

「这镇上一间铺子专卖这类作耍的玩意儿,我见这九连环倒还有些意思,便买了来。」

苍绝说完,又去驿馆后院查看喂马的草料,阿越正给沐华铺床,等苍绝出了门,笑着道:「少爷,苍大哥待你真没话说,我看那些寻常汉子便是待自家媳妇儿也没他待你这般上心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越这话原是说笑,但他哪知两人暗中种种,这话到了沐华耳里便别有意味,顿时红了脸斥道:「苍大哥同我兄弟相待,你拿夫妇胡乱作比什么,还不去叫驿卒准备饭菜,想饿死我吗。」

阿越答应一声,忙出去整治酒饭。沐华拿着九连环坐在床头发呆,不自禁地想起除夕那夜同苍绝共枕而眠,翌日一早在他怀中醒来,虽不曾有肌肤之亲,但那份亲密之意同夫妇也无甚二般,如今又听阿越这样说,益觉暧昧,想起苍绝平日里待自己的种种,脸上怔怔的发起烧来。

苍绝看顾完马匹回房来,见沐华满面通红,顿时吓了一跳,冲过来抚上他额头探问:「可是身子不舒服,怎的脸上这样烫?」

他才从外面回来,手上肌肤微凉,搁在脸上甚是舒爽,沐华心下极舍不得分开,却又不敢过于放纵形迹,握住苍绝双手拿下来,笑道:「这屋子里地龙烧得甚暖,想是热的,待会儿拿温水擦把脸就好。」

苍绝不语,又去探他脉息,见脉象平稳,这才放下心,舒展开眉头道:「若是身子不适,需及早告诉我。」

沐华忙点头称是。

「少爷,苍大哥,吃饭了。」

外头传来阿越叫声,苍绝一面拉了沐华的一只手向外走,一面叮嘱:「我让驿卒烧了水给你沐浴用,待会儿你洗漱完便早些躺下,明个儿一早还要上路。」

沐华连声答应着,任他牵了手出去。

沐华体弱,一行人不敢过分赶路,每日只行七八十里便歇下,如此月余方到河南境内,此时已是二月底,北地回春,风吹在身上带了暖意,沐华得了苍绝首肯,半日骑马半日坐车,二月二十六这日总算进了汴京城。

三人进城后先寻间客栈寄存了行李,又打发了车夫,沐华便前去吏部递交公文。

这日恰巧是吏部侍郎林文斌在值,见了沐华这等品貌极是赞赏,大大勉励一番,底下人见沐华年纪轻轻便得上司如此看重,哪儿敢怠慢,当即将一应上任文书手续办好,一名赵姓员外郎便要领了他往开封府赴任。

沐华跟在这赵员外后面往外走,还未出吏部大门,便见一队侍卫簇拥着一人进来,赵文奎一见,立时退在一旁行礼。

「下官拜见侯爷。」

沐华不识这人是谁,但见这人年约四旬,极威武的一把胡子,身着紫缎,腰间还佩着只金鱼袋,便晓得这人品秩在自己之上,也跟着行了一礼。

这侯爷同吏部中人极熟识的,呼了赵文奎的字道:「子墨身边这位是谁?好清俊的人品。」

赵文奎忙为他引见道:「这是新任开封府尹沐华沐君灼,因政绩卓著,自蜀中拔擢上来。」又向沐华道:「这位乃是靖南侯。」

那靖南侯名叫苏裕文,是太后亲侄,不同于一般外戚子弟,素有军功,很得当今赏识,年前才自南疆平叛得胜归来,风光一时无两,等闲官员见了都要敬上三分,这日过来寻吏部侍郎喝酒,不料见到沐华,立时停下脚步细细打量。

沐华在邸报上读过靖南侯功绩,这时晓得眼前人便是,又行了一礼。他举止清雅不卑不亢,又兼形容出众,令人一见便生好感,苏裕文是个素喜男色的,顿时眼前一亮,赞道:「这般年纪便做了开封府尹,当真是年少有为。」

「侯爷缪赞。」

苏裕文还要同沐华说上几句,吏部侍郎已得了通传自厅中出来相迎,两人一同进了屋,赵文奎恭送上司走远,带着沐华出了吏部大门。

苍绝牵着马已在门外久候多时,见沐华出来时唇角含笑,知道诸事顺当,放下心来,待沐华上了赵文奎车驾,便一路随在后面往开封府去。

这开封府自上任府尹被贬后职位一直空置,其间事务多由当今太子的东宫官员打理,开封府人口逾百万,事物琐碎繁杂,东宫那些官员早不堪其烦,听说新任府尹到了,忙来接洽,同沐华寒暄几句,将手中事务一交了之。赵文奎帮着沐华交接了官印,又清点了一应文书,告辞离去。

此时众差役早在都头带领下齐聚大堂,向新任府尹见礼,沐华命其余人众散了,只留下都头和主簿问话,半日功夫将府中情形了解个大概,向两人道了辛苦便遣去,转头同苍绝道:「看样子这些东宫官不耐琐碎,这半年积了不少案子,咱们有的一阵好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