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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不知他此时在何处,是否会知道这后宫里发生的事,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只是徒添担忧,或是做了什么鲁莽的事,倒要将我一番用心给白白作废了。又想到奕肃,他此刻应该还在路上,后宫的事一时也传不到他耳中,既然离了这是非之地,也就永远不要回来。想起临行时还嘱咐我要置身事外,不料只一日的工夫,我便呆在此处了。想来不觉挑了挑嘴角想要笑。

唇扬了半刻,终是耷拉了下来。心里还是堵得慌,只将手握得更紧,暗暗叮嘱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躲在别人的保护下,此刻是该坚强的时候。

这一日的折腾,终于有些累了,也不顾潮湿阴冷的四周,只蜷作一处,靠了墙阖上眼,渐渐地睡过去。

这一夜竟睡得很好,直天第二日才醒来,揉揉眼睛,只见高高的铁窗处有一丝光照进这狱房中。身在牢狱中,心里思索不会有更糟糕的境况,反而渐渐心安下来。不禁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随意地扫视了四处,却忽然发现与昨日有些不一样。地上竟干净了许多,墙角的稻草床铺竟换作了绵布床褥。许是昨夜睡得沉,不觉已有人进来略略收拾了一番。正想着,听见有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那侍卫,应该说是狱卒,正至牢房外,手上捧了牢食。

他见我已醒了,才开了锁进了牢房中:“吃饭了!”

我忙站了起来,看了他手上捧的却是御盒装好的膳食,不觉有些奇怪,难道安乐堂的伙食和宫里的都一样么?虽是不解,却不露了脸上,只顺手接了过来。

将御盒打开,一一拆了搁在地上,都是在景阳宫里平日用的种类,正好有些饿了,便径直拈了筷子便要食用,却见蓝色的卒服还在眼前晃着,不禁抬了头看了他。却见他正瞧着我,相视之下,忍不住笑了笑。

他看得一愣,而后却是讪讪地笑笑:“姑娘你慢用!”说着,竟有些慌张地返身出了牢房。

我看得不禁又笑了出来,一面安安静静地用膳。

不知道是谁打点了这一切,总之狱卒对我倒也和善,我的牢号又是最干净整洁的。于是每日静坐于此,除了用饭的时辰,狱卒来送饭,倒也无人来搅。

寻了漆黑的石屑,开始在地上涂鸦,有时不停地画着“木预”二字,一面想着念着,回忆起在如是阁那段悠闲的日子,常常不觉间一个下午已攸然而逝。

不知究竟过了多少天,又靠了墙,托了腮愣愣地出神,忽然听到狱卒的声音,不觉他已至牢房外,一面开了锁一面说道:“有人来看你了!”

我才木讷地转过头,却见他身后随着一人,暗黄色的襟袍落入眼帘,不禁喃喃:“奕肃?”

铁栏被推开,那人方上前来,却是二王爷。我瞧得一愣,但很快回了神,上前福了福身:“二王爷!”

他忙上前要扶了我,我却向后退了一步,抬了头朝他笑了笑:“二王爷怎么来这里了?”

他仔细端详了我一番,眼里闪过一丝怜惜:“寺玉,你受苦了!”

若是平日,只觉这话听来恶俗,只是此刻却是触景伤情,强笑了打趣道:“寺玉在此是受罚,又不是来享福的!”

他听得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四处,忽然转过头对我说:“寺玉,我可以救你出去!”

我听得一愣,一时也不知这话里缘由,只沉默着看了他。

“向母后要了你!”他依旧是凝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瞧他脸上却是郑重的神色,心底一怔,不觉又向后退一步,站得稳了才笑着摇了摇头。

他听了眉峰一挑,脸上一丝不解:“你宁可在这里呆着,也不要随我出去?”

我方敛了笑意,正色道:“王爷,要了我作什么?作妾么?寺玉心有所属,恐怕难于从命!”

他听得一怔,脸上神色有些不悦。我忙笑了笑说道:“或者王爷只是想要帮我,可是寺玉虽是一个奴婢,却要撑着几份气度,素日与王爷无亲无故的,也不便劳驾了王爷!”

他却叹了口气,说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就当我是还你一个人情!”

“人情?”我听得不明白。

“当日你在父皇面前替我开脱,我便欠下了你这个人情!”他提醒我道。

我方想起此事,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寺玉不过是陈述自己的看法,何来人情!”

他听得不语,只是盯着我看了半晌,不依不绕再追问道:“当真不与我出去?”

我依旧是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这个二皇子,终其一生为那遥不可及的皇位,先是与太子斡旋,后与朱瞻基争权夺势,最后却一无所得,含恨而终,不禁心下一软,有些话如鲠在喉,却不知该不该说,转而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终是闭了嘴,只朝他弯了腰作揖:“无论如何,寺玉都要谢过王爷!”

他何时见过我对他这般诚心地行礼,不禁有些怔住,却向后退了一步。

我抬了头,见他脸上露了一丝苦笑:“你既然不要我帮你,又何必谢我!”

“王爷今日来探望寺玉,便受得起寺玉这声道谢!”我作了轻快的模样。

他只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说道:“也好,今日走一趟却也听了几句真心话!”

我依旧是笑着不语。他看了我半晌,才说道:“你若想通了,今日的话依旧算数!”

话已说完,他方离开。我瞧了他远去的背影,渐渐隐没在昏暗中。心下却是长叹了一口气,我如何能随你出去,只怕你也自身难保,我有心想要点破,却怕弄巧成拙,历史不会被改变,结局成了定数,只盼你这一路少受些折磨才是。

再者,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想了千遍万遍的身影,此刻我若离开,先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要作废。

不禁抬头看了看嵌构在高墙处的窗,只看到一小块夜暮,像一片墨蓝色的绸缎遮了天空一般。忽然又想到杨溥,当日随了叶离离去探望却不曾想到我亦有今时今日。不知他现在如何,是否还在狱中借了窗外的月光读书看字,这样想着,抬头间,竟见月亮正上,落了那片锦绸中,心下蓦地莫名欢喜,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瞧着,只怕一眨眼,那月亮便不在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还能看见同一弯月亮,已心满意足,不觉眼里又落了泪,不知是睁着难受,或是心底那丝忧喜参半。



这日狱卒送饭来时,我一面拆了膳盒,今日的膳盒底层竟有甜点。

狱卒见了笑着说:“今儿是三月初四,宫里赏海棠,吃糍巴。姑娘的膳食是从宫里传过来的,所有也备了糍巴!”

“三月初四?”我听得不禁止了手,只喃喃地自语。

“是啊!今日便是三月初四!”狱卒瞧我愣愣的模样,也有些不解,直答道。

我不禁叹了口气,初入宫时便是五年前的今日!时光如梭,不免又一阵伤感。

日日呆在潮湿的狱牢里,又是初春的气候,终于有些受不住,这日只觉头昏昏沉沉,身上失了力气,只蜷了墙角。等到狱卒来送饭时,唤了我几声,不见回应,方开了锁进了牢中查探。在迷糊中只见他用手拭了我的额头,而后便不得知。

等到醒来时,落入眼帘中的依旧是灰暗的狱顶,看了半晌,才支撑着要起身,恰听到铁锁转轴的声音,偏过头去,还是那狱卒正开了门,他见我醒上,脸上竟露了一丝笑意,急忙走上前:“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却是一阵迷惑,不禁问道;“我怎么了?”

“你受了寒气,发烧昏迷了一日一夜了。”他一面解释,一面递给我药,“先把这药喝了吧!”

我忙接过药,却只端了手上又问道:“这药?”

“御医来探过了,这是司药局送来的,姑娘趁热喝吧!”他耐心地解释道。

我一时不明白这其中原委,只迷迷糊糊地端了药喝下去,药已见底才停了手。

他接过药碗,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姑娘好生休息吧,身体好了便可以出去了!”

我听得一怔,有些不置信地瞧着他:“你说什么?”

“姑娘身子好了,便可以从这安乐堂里出去了!”他一字一句地怕是说得再清楚不过。

我一时竟有些恍不过神,依旧呆呆地看着他,却听得他又说道:“过两日,司苑局里便会派人来领了你去。虽然也是个苦差事,不过比起这里总好些!”

“司苑局?”我喃喃自语,却见他依旧念叨着:“我作这了这么多年的狱卒,姑娘还是第一个从这安乐堂里出去的人……!”

我早已心不在焉,只暗暗思索,这是皇后的意思么?她如何这么快便要将我放出去?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按住不想,也许自有缘由,我还是且行且看的好。

剩下的两日,只闭了眼不分白天黑夜的沉沉睡去,原本就昏沉,且不知睁开眼要面对的是什么,索性闭了眼歇息。

又听到铁锁转轴的声响,方睁开眼坐了起来。

“姑娘,司苑局的人来了,随我出来吧!”

我才站了起来,小心拂平了衣襟,才朝他笑着说:“狱卒大哥,这些时日麻烦你了!”

他倒摇了摇头,笑着说:“姑娘走吧!”

我随了他身后,又是好一阵摸索着,才到了狱门,他推开门,一束光直射了进来,我不禁伸了手挡在额前,多少时日未见天日,一时只觉眼睛灼得生痛,痛得几乎又想要落泪。只好一面遮了眼一面仰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