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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今日他去沐琼投宿的客栈中,听说沐大人这几日就要回云南。等他走了,我们便也离开这里,往江南方向游玩去。不过此时,还有一件事,搅得我心里有些烦乱。脑海中闪过今日柳伯母的话,不觉两颊生烟,又绯红一片。

正独自胡思乱想着,听到吱呀地开门,忙转了头去,却是木预正推开门进来。

“回来了?”我忙迎上前去,却见他神色有些黯然,看向我的目光有一丝戚然,我心里不禁格登地一悸。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吗?”他随意地扫视了一下,没有看见小渊,朝向我说道,再看去,又是如常色般,许是我眼花了吧。

“等你回来啊!”我径直挽了他的手臂,越来越喜欢这个姿势。

他侧头朝我笑笑,一面说道:“今日在那里呆得晚了!”

“沐大人这次回云南,也不知何时再见了,你确实该趁此多与他-----!”忽然嗅到一丝若隐若无的酒味,不禁抬了头转了话,“喝酒了?”

“酌了几杯!”他点了点头。

我将他拉到烛灯下,方见他的脸色果然有些惨白,现在才知道原来有人脸色是越喝越苍白的。

“喝些茶吧,否则明日起来要头疼的!”

我一面端起茶壶,却发现茶水快见底,又见他似乎有几份醉意,已是半阖着眼睛有丝迷离,便要扑了桌上。我忙将他扶了起来,又撑着他,想要将他扶坐着床上,已经不是酌了几杯的模样。

我便要去取水煮茶,

“寺玉!”不料一转身,他忽然轻声唤我,一面伸手拽了我,大概不觉间用了力,我几乎是跌至他的怀中,坐了他的膝上。

“怎么了?”我抬了头看向他,一面轻声问道,他依旧是闭了眼睛,沉默不语,只是将我抱得越来越紧,让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等我开口询问,他的声音落了耳中,声音极轻薄,话意却很沉很沉:“他死了!”

我听得先是一怔,刹那间明白了他的话,紧接着有种沉沉的哀伤,从他的颤栗的指尖传给我的手心,蔓延到心上,也恍然大悟,他今夜这般失态的原因。

脑海中闪过那人的模样,儒雅温逊,淡宁恬然,从九王至尊到平民百姓,甚至连平民都不如,还要时时堤防,担惊受怕,担惊担怕吗,他大概不怕了吧,心里不在意了,就不再惧怕了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的,那个有着传奇一生,又将谜一样的结局留给后人去揣测,去诽议的皇帝,已经去了。

他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将头埋入我的胸前,背处的衣裳已被他揉在紧握的拳中,忽然有一丝凉意顺着身上的丝纹流淌,我环住他的肩处,由着他无声哀痛。他的心里应该悲戚而痛苦吧。

而我,除了紧紧拥住他,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或许他并不需要,心里的沉痛就付诸这几杯浊酒,化作眼泪落下,方能稍稍痛快些。

这样约模一个时辰,他才在醉痛交加中昏睡过去,我将他小心地放倒在床上,泪已干,瞧不出一丝痕迹,眉头拧作川字,脸色依旧惨白,沉睡中拽着我,手还忽然一丝颤栗,我瞧得心痛而又无奈,只能扑了床弦处,照应着此刻最是脆弱的他。

待到他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其间小渊要来侍候,却被我打发走了,希望他一睁开眼便能瞧见我,想要让他知道我一直在他的身边。

他睁开眼,还有些惘然,看了我半晌,只是强笑了笑。

我朝小渊伸了手,她忙将已备好的茶递给我,我又递了他,一面问道:“头痛吗?”

他只是皱了皱眉头,接过细瓷杯,将茶饮尽,一面摇了摇头,一面将空杯递给小渊。他看了看我,忽然说道:“一宿未睡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否认。

“这里有一圈黑晕!”他抚上我的眼睑下,一面轻声说道。

我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却拽了他的手,轻轻一握,小心地问道:“心里好受了些吗?”

他看了我半晌,缓缓点了点头。一面便要起床,我忙站了起来,将挂在屏风上的襟衫拿下,一面替他更衣,踌躇了半晌,又作不经意地问道:“后事料理好了吗?”

他点了点头,着好衣裳,才转了头看向我:“昨日去的!”

“要动身去奔丧吗?”我依旧地淡淡地问道。

“不用了!”他却摇了摇头,又将我扶了坐下,“先入土为安!”

我心下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老爷子要葬在何处,他一时也回不去吧,只能等到他日祭拜,却又强笑了笑:“也好,老爷子喜欢清静,没人打搅最好不过!”

他点了点头,忽然看了我说道:“幸好他见过你了!”

我听得明白,也只是点点头,世事无常,相遇时未尝不是别离,转身成诀别,也是难料无奈之事,幸而这一面倒是见过了,总算彼此知晓,如今方称为父亲,可惜却不再有机会了。

这样想着,又是一阵恻恻心酸,不觉轻握了他的手,触着这温暖的肌肤,方觉得心里安生。

过了那一夜,他的脸上已是波澜不惊,神色平静如深潭般。旁人看不出一线端倪,只有我知晓他心底深处那丝哀痛,有一种恐慌也接踵而来,害怕夜长梦多,不觉心里开始焦虑,于是收拾安置地越发勤快。

这日趁了木预不在,又请了大夫来把脉,沉吟了许久,才缓缓说到病情:“还算平稳,仍然是老话,少思少忧!”

他一面提了笔,又要写些方子。我将衣袖捻好,一面在旁边说道:“大夫,这次多开些药吧,我们要出趟远门,就随身带着!”

他听得却停了笔,转头看向我,有些惊讶,又有些担忧:“夫人的身子怕有些不适啊?”

我点了点头,只笑了说道:“倒也无事,只是四处游走!”

他凝思了半晌,也听出这轻言细语下的执拗,才点头,又提笔写了几副新方子,又一面说道:“这样也好,游山玩水,怡情养神,也许反而能缓解病情。我也尽力调配些药方,夫人在途中寻了药铺便买得着,只是务必要按时服用!”

小渊忙接了药方,又一面道谢。大夫又叮嘱了一些事宜,便要告辞,我看了小渊已出门,屋里没有旁人了,又挽留了他问了话。

瞧着已是白须老叟的大夫,还是有些羞赧,犹豫了半晌,心下一横径直问道:“我的病情,需要禁房事吗?”

他听得一愣,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到底是作了一世的大夫,很快就神色若常,淡淡地说道:“禁止倒也不需要,节制便可了,这话我已经告诉过他了!”

我当然明白他指的是谁,心下暗舒了口气,一面又笑了道谢,幸而小渊已折回来,便遣了她将大夫送出门去。

原来那些时日,他真的是在禁欲,想起那些“症状”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转而又想到大夫的话,他真将我当作了瓷器般么,又是一阵苦笑。

小渊从那日开始就被我遣了去花铺帮忙,希望他们可以趁此多些接触,培养培养感情。我又要去那柳伯母,她正坐了厨里,捧了竹篮筛青豆。

“柳伯母!”我上前轻唤了她一声,她才抬了头,见是我,忙笑了笑,一面又拖了小木凳,示意我坐下。

我坐了下来,看了她娴熟的手势,不禁笑了夸道:“伯母做的菜肴点心,我真是喜欢吃呢!”

她听了,也是笑逐颜开,一面说道:“夫人喜欢便好!”

“可惜以后不能享用了!”

她听得,才停了手上的动作,抬了头看向我:“夫人的意思?”

我瞧得她脸上一丝黯然,忙笑了说道:“我要出一趟远门,不知什么时候才得回来,所以就要没有这口福了!”

她听得却是愣住了。

我顺势将带在身上的银两取出,一面摊至她面前一面说道:“这些时日,多费心了,伯母且将这些银子收下。我这番出去,也许不回来,这屋子就给了小渊!”

说到小渊,我不禁又笑了笑,接着说道:“怕她也要成婚了,就当作新房布置了,后园里的花苑,如果柳伯还有兴致,依旧交了他打理,而伯母若喜欢这里,便像现在这样每日都来吧,依旧料理食宿!我想小渊也是很欢喜的。”

她听得方明白了我的意思,很快回了神,却露了丝要挽留的意思:“夫人真的要走吗?”

我点了点头,一面答道:“伯母也知道,我时日无多,只想随了自己的性子,和木预开开心心地过了剩下的日子!”

“何时动身呢?”她又追问道。

“就这几日吧!”

她的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忧虑,我只作她担心我,便握了她的手,笑了说道:“伯母不用挂心,我觉得一切都很好!”

她笑了笑,也只是点了点头,又一面要站起来:“灶上水要开了,我先去察看一下,夫人先坐会吧!”

我点了点头,由了她去灶上。兀自坐了一会,环顾了这向阳的厨子,自己第一次做的糟糕的饭菜便在这里,想了木预沉默不语低头用膳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这宅子,我与他在此住了一年,心里却是很喜欢的,干干净净,又宽敞舒适,后园里那些亲手栽植的花草也是四季轮流芳华了一番。

过了一会,却见柳伯进端了茶进来,看了我唤道:“夫人!”

我点了点头,一面站了起来,看了他手中捧的茶,不禁说道:“怎么是柳伯,刚才伯母去了灶上取茶!”

他笑了笑,一面将茶盘搁下一面说道:“我正去寻她,便教她打发来端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