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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于是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掀了珠帷,又往殿外走去,朱门敞开,一眼望见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不觉恍恍惚惚地跨过殿槛,一面又慢慢伸了脚踏下,一股郁郁寒气,从裸露的脚底传来,却是在身子里徘徊,又渗进每一处肌肤,不禁打了个寒颤,只是头却是昏昏沉沉,一面觉得冷,一面又神思涣散地朝前走着。

只是走了几步,脚踝处却冷得筋挛抽蓄,一阵钻心的疼教我一个踉跄地跌坐了下来,心里暗暗思忖,先前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为何此刻又冷又倦,抬了头望远处,却是殿宇琼阁,楼庭栉比,也不是先前无穷无尽的空洞苍茫,不禁好生奇怪,不料更奇怪得,却是听到有人唤我:“寺玉!”像从很远处传来,抬头望去,竟真有一个身影从远处走来,渐渐清晰了,却是明黄色的身影,倒不是一个,那身影后面还随了人。

再走到我的跟前,才瞧得清他的模样,却是皇上,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用力地拽了我的手臂,又恼怒又急切地低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抬了头,迎上他的目光,却是笑了笑:“我在做梦啊,倒是皇上你怎么到我的梦里来了?”

他的脸色一变,却是眉头一蹙,自言自语地低喝了一声:“该死的!”一面将我拦腰抱起,紧紧裹住,暖意和着一种熟悉的香气袭来,教我不禁一颤,又觉着被他抱着疾走,穿过多少回廊庭院,上上下下多少御阶御道,不觉闭了眼,由着晕眩的感觉蔓延。终于身子触了殷实厚重的什物,又觉有什么东西蹭了我的鼻尖处,一丝清凉沁人的气味吸入肺中,又觉那丝气息游离于脑穴处,几番流转,蓦地心神清明,渐渐意识沉实,发觉身子正蹭着柔软裘褥,这触感十分地真实,慌忙睁开了眼睛,便撞上皇上的目光。

“好些了?”他见我睁了眼,却还是痴愣的模样,不觉已挑了眉,担忧地问道。

我伸了右手,却是狠狠地掐了左手臂处,一阵疼痛传来,终于不是做梦了,一面抬了头慌忙要起身,不料身子陡然一软,竟使不上力气。

他伸了手拦住我:“朕见你时,你只着了中衣坐了雪地里,也不知坐了多久,怕是受了风寒,待御医替你诊断再起来!”

“坐了雪地上?”我听得一愣,又想起这几夜做的梦,不禁开口说道:“原来是真的下雪了,我竟以为是做梦!”不觉挑起嘴角想要笑,却终是抿了唇。

“做梦?”他不禁凝眸望向我,只是这语气倒不像是询问。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径直絮絮地说道:“这几日都做了梦,在雪地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先前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在空旷幽静,又没个尽头的世界里走着,心里觉得很害怕,今日又做了梦,确又像终于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了,我好像在寻一个人,可是我到处找啊找啊,就是见不到!后来我看到奕肃,伸手一触,他竟然也不见了!”

说到此处,忽然喉间一紧,鼻子一酸,慌忙伸手以指遮眼,只是眼泪还是落了下来,缓缓从指缝间渗出,好像心里的空洞蓄满了水,如今是决堤一溃,一发不可收拾,而一面竭力要抑住这失态,只是将手捂着眼睛,捂得更紧,缓了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

他没有怪罪,却是伸手将我遮住眼睛的手扳下,反握了手中,虽然有些失常,但心思早已清明,慌忙要抽出手来。

只是这一抽扯间,不觉一丝痛意从腕处传来,泪眼模糊中,他的手背虬曲青筋隐约可见,察觉到我迷漫的目光,方松了手,却又伸向我的眼前,湿湿的眼睫几乎触到他的手心,仍然如丝绸滑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知道你累了,什么都不要说,闭上眼歇息!”

他的声音像有蛊惑人心的作用,仿佛身体中的倦怠乏力都被他的话引了出来,那种意识飘忽,头脑沉重的感觉又袭了上来,不觉依了他的话,缓缓闭上了眼睛。

火色锦纱床帐沿处,从明黄色袖里伸出如玉一般的手,正抚过躺在龙榻上女子的脸颊,修长玉指缓缓摩挲,摇曳的烛火笼在她的脸上,留下一层晦暗,眉间紧锁而烙下的纹,仿佛是一个咒印,封锁了回忆和痛苦。

回忆?痛苦?这个念头掠过他的脑海,不觉俯下身子,却是凝眸蹙眉地注视着,目光却像要将榻上的人揉碎了一般。

沉睡的女子仿佛感觉到什么,却是轻撇过头,像要躲开那纤指的摩挲,有些苍白的唇微微张启,却又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眼角处又溢出透明的液体。

雪地?快要想起那个人了?因为不知道究竟是谁,所以唤不出他的名字?

她的唇张了半晌,终于发出一声呓语:“奕肃!”

轻微若柳絮的一声呓语,只是在偌大却寂静的帷帐内,恁地清晰,原要替她拭去眼泪的玉指蓦地止了,只悬了空中半晌,却又落了旁处的锦褥,不觉敛指拽起那明黄色的锦褥,紧紧地绞蹂,手背上突兀的关节却是煞白。

如果两年前带走你的人是朕,是不是如今你口中的轻唤的也会是朕。他心里忽然觉得迷茫,不觉生出这样的疑惑。

只是榻上的人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他心底的迷惑。

竟将朕忘得这么透彻!他心里想着,不觉微挑了薄唇,一丝冷涩的笑若隐若现,因为逆光,脸上有些阴沉和晦暗。

没关系,寺玉想知道的,朕都会告诉你,你怎么可以将朕忘记?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又望向榻前,那青花缠枝香炉中正是轻烟缭绕,一时之间整个宫殿都弥漫着阵阵香气,醇厚沉郁的香气,沁入人心,无处不在,仿佛能渗进身体,触到灵魂的边缘,浸透破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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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再醒来的时候,触目的宫帷上,皆是金丝银绣的云龙戏凤。一侧身便望见玉珠金石镶嵌的榻沿,摇曳烛光正从透雕卷云纹的灯罩里晕出,身上又覆着黄色绸缎被褥。这一片片的黄色教我蓦地醒悟,此刻正躺了龙榻上,原该慌得立刻起身,只是心思攸得冷淡了,什么规矩什么礼制,都被抛到九霄云外。昨日的一场发泄,倒教我稍稍平静了下来,望着那从宫纱里透出的烛火,摇曳绰约,每一次都离了那宫纱不过秋毫,仿佛随时要冲破这层薄薄的束缚,就像自己这每日重复的梦,仿佛触手可及,却又如海市蜃楼,终是一指之差,终不见云开雾散,不觉又闭了眼睛。

“醒了吗?”蓦地传来的声音,我不禁睁开眼,却是空无一人。

“回皇上的话,姑娘还没醒!”却是帷外传来的回答,我不觉舒了口气,又凝神倾听,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只是一道身影落了宫帷上,仿佛正要伸手掀开,却是一声嘶哑的传报声先落了下来。

“太后驾到———”

帷外的人止了手,仿佛是耽搁了一会,才返身离开,想必太后已经入了殿,皇上的声音已传入耳中。

“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依旧是清冷的声音,这宫里的人,最擅长得便是以轻言浅笑去掩饰内心。

随后是一阵轻微的淅簌声,许是太后入了座,又是一丝瓷盏轻置了案上微磕声,然后便是长长的寂静,这母子二人竟然可以相视无话,静默了半柱香的时间。

“听说这几日广西云南奏报不断,所为何事?”终于太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过是陈年旧事!”皇上的声音却是不紧不慢,倒像是说起寻常闲话一般,”还是那些安南逆党在边境生事!”

“那皇上有什么打算?”

“也是时候一举剿灭了!”皇上依旧淡淡地说道.

“听说皇上有意命四王爷率军讨伐,可有此事?”

是奕肃!我听得一愣,这朝中难道没有了将帅,非要一个王爷遣兵亲征吗?

“朕确有此意!”

“为什么?”

这也是我心中所不解,不觉更是凝神侧耳,而他却是沉默了一会,才正色说道:

“镇压安南,始从皇祖父在世之时,至如今朕继承大统已四,从未停止.安南与我国西南毗邻,常年在边境滋事扰民,虽屡次派兵交阯,却不得善终,连年战事,边境百姓也是民不聊生,如今该是一举歼灭的时机。”

“朝中虽不乏将帅,但与皇祖父同时驰骋沙场,堪担亲征重任的强将已是不多,何况当年安南俯首称臣近十年,也是四皇叔一战平定的结果,此次再由他去,轻车熟路,就算不能故伎重施,也是知己知比,胜算更是多一份!”

忽然想到奕肃曾提起过,率兵平定安南,也是在那一仗,身受箭伤,才落下那样一道疤痕!

“原来如此!”太后的声音倒像是一丝释怀.

“怎么?母后以为?”

“本宫以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您,知道敦重敦轻!”

我仿佛看到皇上却是扬唇轻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秘瓷的缠枝茶盏,一面缓缓说道:“母后多虑了!朕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一丝略略扬声的反问,却掺了一丝担忧(纤指朝着四角宫帷笼罩的龙榻处一指)“这种分寸,本宫倒不得不虑了?”

我听得心里一惊,莫名觉得不安。又思忖着,不知躲了此处多久,是否已教太后悉晓了。这念头一袭上心里,不禁要自朝一番,虽是呆了这后宫不过几日,也早知道这里殿门宫墙处处,却没有一丝严实的屏障,墙角一溜风声,倾刻传遍三宫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