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武侠修真 > 昔我往矣 > 第130章

第130章



从一进来,便见她一面含笑着倾听我们说话,双手端放了膝上,庄雅淑静。

等到我离了凤榻,被赐坐了她的身旁,抬头望见她的侧脸,愈发觉得娴静温柔,一面想着,这样的人配给奕肃,彼此都不会委屈吧。只是这念头从心底生出,忽然一丝隐隐痛意,也是转瞬即逝,快得辨不清是否真的存在。

幸而这殿上的话还是此起彼伏,没有一刻的清静,也教我失了认真思索的空闲。

“这几日皇上朝事繁重,你们这作妻妾的,都要小心服侍了才是,若是无事便不要去打搅!”太后半是温婉半是严肃的语气。

“臣妾谨记母后的教诲!”这中规中矩,听不出一丝波澜的答话,便是那依旧正容的皇后。

而那孙妃娘娘,一面还算乖巧地点头,一面又作了委屈的模样说道:“母后说得是,只是这几日,臣妾别说打搅了,便是皇上的龙颜也未得见上一面!”

这有些娇嗔,掺了丝戚怨的声音很快被冷漠的话给压了下去。却是那一惯沉默的皇话发了话:“这后宫三千,若是个个和孙妃一样的心思,日日都要见皇上---!”

话未说得清净,只是闻者都听得明白。那孙妃也不恼,一面点头说道:“皇后教训得是,只是臣妾素日多得皇上恩宠,一日不见,心里挂念得紧!这才说了些愚昧的话。”一面低头敛目,只是得意的神色悉堆了唇角。

“这皇宫上上下下上千号人,都是皇上的奴才,服侍皇上、取悦皇上是你们的本份,皇上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皇后不言,却是太后发了话,倒未疾言厉色,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三宫六院是祖宗的规矩,为的是确保我皇子皇孙,龙脉不绝---!”

说到此处,她的脸上却露了一丝戚色,一面爱怜地瞧了怀中的皇子,有些切切地说道:“等了这些年,也就单单一条龙脉!”

话落了地,殿上的人都有些屏气噤声,幸而太后又恍回了神,却是笑了说道:“寻常男人都要三妻四妾,何况他不是寻常人,他可是皇上!”

一面说着,却又朝我们这边瞧来,看了看我,又朝了夜澜笑道:“日后你进了四王爷的府上,对王爷要服侍周到,对寺玉也不能没个规矩,长幼先后要分得清楚!”

她羞涩地低了头,一面轻声说道:“太后教训得是!”

这三个女人的一席话,就像是一场戏,恁得熟悉,早已将我听得心神涣散,仿佛看到了不远的将来,这样可笑的场景,脑海中斥过奕肃的样子,他是依我的话,考虑了,答应了,回了太后的话了?

不觉身旁的人轻扯我的袖处,耳边又传来一声切切的低语:“姐姐,太后正问话呢!”

“不要唤我-----”我腾地用力,一把甩开她的手,蓦地撞上她被惊吓住神色,顺势将那余下的字吐了出来:“姐姐!”

话出了口,我便知自己失控了,不觉低了头盯了地面。耳边终于清静了,却是有些怕人的清静,这一刻的气氛僵硬得很,就像是满涨的气球,一触即裂。

不知静了多久,终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却是那个孙妃,依旧温婉的声音,此刻更像天簌之音:“寺玉姑娘脸色不好,怕是累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我无奈之下,便要借势告退,便鼓起勇气抬了头,朝太后欠身拜道:“寺玉一时不适,胡言乱语,还请太后恕罪!”

她却是定定地看了我半晌,一时也瞧不清她眼里是否渗满了怒意,幸而终于点了头:“身子不适,要好好调养,今日陪了本宫这么久,你也累了,先下去吧!”

我得了话,忙点头答谢,一面便要退出去,又听得皇后也开口辞退:“臣妾打搅动母后多时,这也一道跪安!”

“下去吧!”太后像是有些倦怠,一面也懒懒地发了话。

皇后的凤鸾御驾一干人候了宫外,我一面欠身也朝跪安,她却伫在原处,依旧冷漠地盯着我,从第一眼见到这个皇后,就觉得她对自己有莫名敌意,也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竟不敢也不愿贸然相问,一旦离了宫中,再不相见的人,何须耿耿于怀。所以见了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言。

见她一言不发,自己一时又不能撤下,正觉得进退两难,不料她开口说道:“真是个可怜的人!”

这话入耳,听不出一丝怜悯,当意识到是对自己所说,蓦地抬了头迎上她的目光,冷若寒潭,素日端庄轻抿的唇竟挑了挑,弯作一畔冷笑,又掺了丝嘲讽:“不知道是本宫可怜,还是你可怜!”

我听得深深一怔,满心疑惑却也不能开口,只听得她又冷笑了一声:“一个死了,一个又要娶了!一个----”她的脸色却蓦地难看了,一甩宽大的锦袖转身,身后随了一干宫女,徐徐离开。

--------------------------------------------------------------------

我一直在想……寺玉会不会爱上奕肃……不过写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

七十

“死了?”这两个字在脑海中轰轰作响,只觉四周的声音都渐渐消逝,心里忽然像裂开了一丝缝隙,又像怀里揣着个细薄的瓷器,一动也不敢动,只怕稍稍一碰就要破碎,盯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却是没有焦距的目光,而脑子里一直在问,谁死了?谁死了?

“姑娘!”耳边忽然闯进一个低怯的声音,一只手轻轻搭了我的臂上,我蓦地转了头,像是溺水的人触到了救命的藤草,用力地反拽着她的手,强自聚精凝神,放沉了声音问道:“谁死了?”

她听得脸色一变,又故作镇定的神色,竟然还笑了笑:“姑娘说什么呢?好端端地,怎么说些这么不吉利---!”

只听“嘣”得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却是搁了栏沿处的花盆,被忽攸刮起的北风袭卷地摔了地上,红砖盆卉,泥壤折花,凌乱破碎了一地,我不禁直直地盯了那一片狼藉,脑海中仿佛有什么掠过,只觉得是一片素白,就如同这几夜梦里的雪色,心里的裂缝越发地细细碎碎,隐隐的疼痛袭来,脚下一软,拽着她袖处的手一松,已是跌坐了地上,她慌得反手拉了我:“姑娘!姑娘!”

这一句轻唤因为担忧声量略高了些,引得慈宁宫殿外的公公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在外头喧闹?”

云珠朝那里看了一眼,却是摇头叹气,看向我时已紧抿了嘴,几乎是咬了唇处,满目的无可奈何和心痛,又一面用力拉了我起身,一面低声说道;“姑娘,先回去吧。这还在太后跟前呢,我们先回去,好吗?”

我听得这话,只觉心里痛意又多了三分,却是推开了她,一面自己起了身,呆呆地看了一眼那朱色厚重木门,独自走出这段长廊,不觉脚步越发地凌乱,越走越快,又几乎要跑了起来,凛冽北风迎面刮来,吹得脸上生痛,而心里竟生出一丝诡异的快感,仿佛这样跑着,任凭耳边充斥着风声,还有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就可以将心里的疑惑的,委屈的,痛苦的声音一一湮灭。

这样跌跌撞撞地下了殿前台阶时,仿佛在一片模糊中,一道明晃晃的黄色灼了我的眼,神思早失了清明,只一面继续疾走地越过去,而身后好像传来焦虑的女子声音,掺了几丝惊讶的阴柔尖细的声音,只是很快便逝去得烟消云散。

一直跑回了寝宫,几乎是将自己摔在了榻上,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锦褥里,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极力压抑的哽咽声,一面探了头,却是咬着唇,不让那眼泪簌簌落下,只是模糊中见那锦褥上繁花绰约,染得梨花带泪,湿晕漾开,竟是斑驳一片。

再忆起那句话,一个死了,一个又要娶了,心里的痛又加深了,究竟是谁死了,为何觉得莫名的悲伤将心撑得快要裂了。又想起奕肃,已经答应了太后么?原本就是自己的三分怂恿,为何现在想起来又觉得难受得要命,这两种痛一同袭上心头,只觉得快要窒息了,又想到等那夜澜真嫁了府上,我这个名存实亡的夫人是不是该离开了?如果离开了他的府邸,又该何去何从,这天下之大,竟不知自己是否有容身之处,终是不知自己从何处来,所以也不知往何处去,怎么一到了这京城,就一刻也不得安生?

这一番胡思乱想,眼泪也已干了,闭了眼睛,又将脸埋进枕中,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珠帷被掀开的声音,有人轻声轻脚地进来,能感觉到背上的目光停伫了许久,又是一声叹气,一面将锦被覆了身上,这才出去了。

待她走了不久,便觉得头有些昏沉,倦怠的感觉忽然袭了上来,是因为今日折腾了半日么?还来不及想些什么,眼睛慢慢阖上。

又是漫无目地在雪地中走着,只是这一次的雪下得愈发地大了,积雪三尺,每一步踏上去都要费些力气,心底深处有个声音,仿佛指引着自己朝前走着走着,仿佛有人在这片白茫茫的虚无之中等待着自己,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觉得疲乏,只是眼下的路无尽的延伸,好像我与那人的距离,是一场无涯的追逐,而那尽头竟叫我想到碧落黄泉,当脑海中掠过这个念头,一种无声无息的哀伤涌上心头,不绝如缕,几乎要将我湮没,忽然又听到背后传来声音,惊讶地转过头去,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正伫了不远处,忽然觉得这漫天空茫的世界,不是我独自一人,一丝卑微的喜悦渗来,一面便向他疾走去,渐渐清晰,确是奕肃,而他的模样竟然如水中镜像,慢慢迷蒙,越发地淡,淡到要消逝不见,慌忙伸手要去拉他,不料手过之处,竟是虚无缥缈,不可置信地闭了眼,再睁开眼睛,却是躺了榻上,然后便看到氤氲香气弥漫,若袅烟,如丝絮,从那榻前的紫铜香炉中袅袅冉升,而自己像身在云里雾里一般,神思缥缈,又觉得细细密密的湿气,四面八方地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