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逐马挥戈 > 第一卷 五十四节

第一卷 五十四节



        松针落茶杯,清泉亭后鸣,琴曲余音缭绕,无疑取自高山流水,旷叹怀古。

        狄阿鸟跟老道士一起,作为一个后辈上来,均无人注意他,他先看过那个cāo琴抖袍的老人,回到棋盘上,只见一侧的一位老人有一挺残疾人拄的拐杖,另一侧,竟然是自己在闹市遇到的那灰白头发的中年人。

        狄阿鸟差点误以为他就是健布,看到这里竟碰上了,方知道不是,见众人皆聚jīng会神,老道都不敢打搅,也不敢吱声,伸头看看,黑白子拼杀正急,自己却不懂,只瞅着两头黑一片,中间白一片。

        他最好不懂装懂,也频频点头,微笑着与人对眼,让人知道,其实他也得到了其中三昧。

        忽然,棋案一侧的老人敲了敲杖,说:“路德让路否?!”

        狄阿鸟大吃一惊,路德?!岂非潼关之后的郡,隔花yīn,比江间,在潼关内,管潼关以外,往东方,东南方,背关中而伸地域,总控江南,江原,河东,甚至河北来京的要道,自己不但曾经经过,还在那儿打过仗。

        这棋里头,哪一颗是路德?!

        哪一颗?!

        狄阿鸟伸过头,在里头一味寻找,只见那白发中年贵族落下一子,说:“我还是要保京城,不保京城,则群龙无首。”

        狄阿鸟镇骇,心说:“他们把棋子当成冠军侯与我叔父那一仗,这才脱口叫嚷,什么保京城,弃路德之类的话?!”

        回顾那一仗,当今皇帝的战略就是京城示弱,诱敌来攻,中间嵌断,使首尾不可兼顾,而健布,在路德御敌,显然是撞上了三叔的锋锐。

        那一场大战,三叔蓄势而至,长途奔袭,潼关都破了,朝廷猝不提防,一些军兵是从西部急切调集的,一些是在集市上招募的,先战潼关,既然已经败了,再战路德,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可问题是,自己在三叔身边,深知三叔的战略用意,三叔却没有中计,进攻长月,大战连连,其实也是一个假象。

        他的真实用意,是要摧残重兵之长月的进取意志,歼灭敌方有生jīng锐,从这个角度上讲,路德不守,三叔可能根本不会去打长月,yīn谋也许就会暴露,但路德不守,长月也抛了出去,这时再钳制中路,无用,要想拉长三叔的战线,除非放弃京城,而放弃京城,对三叔的人马更起不到消耗作用,他带人马在长月周遭剽掠完,军心反而稳固了,不至于像后来那样,他造了攻长月的势态,再要走,一群等着吃肉的狼不愿意,无法控制大军,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结果闹得想暗中抛弃大军。

        至于结果迥异,不在战场布局,而在对于人心的把握,如果三叔带着的不是一支联军,而是十万嫡系。

        健布就是一败再败,也该就那么打,消耗,拼消耗,只要消耗三叔虎狼之师的势头,把他磨钝了。

        三叔西受阻于坚城万众,为避免敌人可乘之机,不敢轻撤,长月进取有力,真假意图都不重要,得不停地与长月军碾磨,一旦放手,西军东进,庆德就会被收复,那时,如果东归之路不能打通,就没了立足根本,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局面,就是一场持久的消耗战,最后,以中原更大程度的疮痍为代价,朝廷赢得最后的胜利。

        比较健布与当今皇帝的战略,健布稳妥,当今皇帝过于冒险,纯粹从战略布局而言,没有什么区分优劣的意义。

        不过从其它的角度上开看,当今皇帝就太高明了。三叔怎么可能有十万嫡系,十万嫡系在大漠上意味着什么?!

        谁有十万嫡系,谁已经先一步统一大漠了,嫡系再一次扩张,光jīng锐就在二、三十万上下,二、三十万jīng锐铁骑,完全不能用大棉的六十万大军比拟,大棉人的马虽然不错,不过就战争角度,却远不及十万大漠骑兵。

        一统大漠,除非是中原全盛时期,国库充裕,带甲百万,可以主动北伐。不然的话,游牧人这种袭扰,合则战,分则遁,主动出击的战争,能把一头狮子拖成绵羊,顷刻南下,烧焦几座城池,不见了,局部以多攻少,锋刃一聚,无坚不摧。

        如果他们再有个胆大的战略统帅,可以专拣京城打,因为朝廷不能把百万jīng锐都放到关中,经年累月打到最后,只要朝廷无法主动北伐,再强大,最后也只能往迁都上考虑。十万嫡系的假设无法成立,皇帝的胜利就不是偶然的,这也是他为什么冒险出现在庆德的原因,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剖离了这层,在棋盘上决胜负,恐怕就不如健布的战略顶用了。

        狄阿鸟如是想过,继续看棋,但主要还是看人脸,棋看不懂,人脸可以看透,只见一开始,那中年一再丢子,脸上深峻,忽然又想起来了,这种棋盘上的战争,死守京城的好处也表现不出来。

        正以为那中年人无法起死回生之际,一个黑子落下,中年人捏了一大片白子,再往人脸上看,那个瘸腿老人开始变sè了,呼呼直管补救,这时,正面接触的地方,双方旗鼓相当,中年贵族开始转手经营外围,再下几手,瘸腿老人弃子认输了,连声说:“好。好。”接着又说:“非因战败,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中年贵族摇了摇头,说:“鲁先生何出此言,败则败矣,百万之众,无以悔。”

        听这么说,又像是中年贵族给输了。狄阿鸟糊涂了,心说:“到底谁输谁赢呀?”他想问问雷雾子道长,却知道一说话,可能就会出丑,犹豫了半天,换个说法,不是问“你们谁赢了”,而是问:“赢了多少子?!”

        他以为掩饰了,其实更暴露他的无知。

        一侧的老人看形势不妙就认输了,根本就没到终局,竞子本无意义,跑来个人,问你们谁赢了多少子,摆明了棋盲嘛。

        众人均侧目过来,瞅上了。

        狄阿鸟不知道尾巴露了出来,若无其事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再来一局,定可取长补短,何必拘泥于两种战略呢?!是不是,一边只守京城,候机反攻,一边却只攻京城,要破京城,岂不知……”

        他挤了挤人,进去了,拢一大堆白子,说:“其实,夏侯氏并不是要真攻京城。”

        一句话把下棋的两个人惊了。

        旁边的人还在看这个棋盲出洋相,下棋的两个人却不然,因为他们是从战争的角度出发,这句并不是真要攻京城,无疑是把两人的战略一口气全推翻了,上百万众的战争呀,岂能不让人挥汗如雨。

        中年贵族第一个抬头,问:“那你说,他们是要干什么,不是打下京城复仇么?!”

        狄阿鸟说:“复仇也要考虑局势。长月不好下,可如果打长月,打退了京城这边的进取,京城不敢出兵,夏侯氏则可依托庆德,河东,全面攻占河北,从此拥有河东,河北之王霸基业,足以纵横天下,何愁仇不得报?!”

        旁边那老人说:“庆德汇通中原,游牧人盘踞不走,在此地大肆经营,怕真有此想。”

        中年贵族喃喃地说:“大战连连,到了长月可破的程度,竟也是假的,竟也是假的,真实意图,却是占据备州,备州之地势,扼守大名府,足以经营,可是……为什么?!”

        狄阿鸟说:“你是想问,为什么没有吞并河北的举动是吧?!”他说:“战争伊始,先打的就是河北,再打河北,就不费吹灰之力了,只因为夏侯氏与龙氏均想得河北,所以,均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任一方,突然挥兵打下大名府,则备州就处在北,西,南三方的包围中,还需要露出很多端倪么?!”

        他又说:“到时,河东到庆德扶立长乐王,登州一部分,商州大部,直州一部分,则扶立当今陛下,几位觉得呢?!”

        中年人呼啦一下,把棋子撒了,长叹道:“吾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以为他们先打河北,多此一举,而游牧联兵控制庆德是守其退路,在那里蹉跎空耗,却没想到,先打河北是真,后打也是真,他们竟是要先占河北全境。一门三英,一门三英,亡国亦几在一瞬间,到了最后,实是天灭之,非战之功。”

        他的感叹让狄阿鸟自豪。

        不过,狄阿鸟还是很冷静,很公允的,何况,他也不敢不冷静,张口就说:“这是因为当今天子圣明,所部战略就是看准了敌方内部失和这点儿,所以,你们光从战略上看布局,无疑是缘木求鱼了。要说非战之功,无疑又夺了陛下之造化。”

        中年贵族起身引狄阿鸟坐,与众人说:“此乃陇西李氏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