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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五十三节



        樊英花想让赵过向自己引荐李多财,齐心挽回狄阿鸟不切实际的一意孤行。

        赵过从她那儿出来,脑海中还响着她刚刚说的话:“阿过,你越来越会思考问题了,我问你,阿鸟想借助朝廷,收拾家业,到底现实不现实?!即便可以实现,风险有多大?!他人在朝廷,随时随地都有能xìng命之忧,天子就算不杀他,也能圈禁他一辈子,你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就从不为他考虑,就不怕他遇险,当真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这条么?”

        赵过答不上来。

        他心里不踏实,得回去想一想,得到樊英花的允许,就出来了,顺便去一旁的杨家看看。杨家同样也笼罩着狄阿鸟被抓的yīn云,这影响着他,让他有一种恐惧感,使得他现在的想法去贴近樊英花:不说以后,就这一次,这可是致死的命案呀,就是不杀头,也是重罪,不走行么?!

        杨小玲做了点好吃的,见他抱着胳膊,皱着眉头进来,眼睛一红,说:“阿过,你来啦。正好跟我一道,把这些吃的送他去。”

        她气愤地说:“他可真有功,出手就把人给打死了。”

        阿狗两条短腿踩得飞快,一下冲到她的腿后,拉上她的衣裳,说自己“想阿哥”,赵过一弯腰,把他搂着,正要跟杨小玲一起走。杨小玲却说:“你快把他放下,他才多大,见着他哥在里头吃苦,非闹不可?!”

        赵过只好将阿狗放到地上,呵斥一声,在屁股上赶一脚。阿狗爬回门槛内,扶着门栏站起来,被许小虎扯住,嗅嗅飘来的饭香,知道是些好吃的,羡慕地说:“(阿)(狗)偶长大,也去蹲监狱,蹲监狱,阿娘给做好吃的。”

        这就是他的不闹,杨小玲差点气坐那儿。

        赵过说着“他不懂事”,她才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小过,你咋不把他看住呢?!”

        赵过连忙解释,当时自己不在。

        杨小玲也只好叹上口气,说:“这都是他的命,你说,动上人家一下,怎么就把人家打死人了呢。”

        赵过连忙说:“人不经碰,自然不该怪谁!”

        两人紧一步慢一步往前走。

        杨小玲想起个事儿来,说:“小过,回头你去看看没藏。那孩子昨儿听说阿鸟出了事儿,可有点儿不对劲儿。他现在也没和你们住一起吧,你可得看着他,阿鸟答应过他,要给他娶房媳妇。这我还正依着阿鸟,在为他说媳妇,这时候可别做啥傻事儿,要是出啥事儿,那就更难办。”

        说到媳妇,赵过也想要。

        他现在也不再想唐柔,有时挺想给狄阿鸟说,你怎么只给没藏说媳妇,我比没藏还大,怎么不先给我说一个呢,只要捧个粗瓷大碗吃饭,有张苹果脸,有个大屁股,不那么脏,穿红袄,大辫子的,能干活,我看着就成了。不过这样的话,他还真说不出口,也不敢说,按自己想的一说,肯定要挨阿鸟的骂。

        两人走着,走着,县衙就在跟前了。

        县衙前门有兵把守,看得紧,左侧县狱的侧门却能出入。该打通的关节昨天就已经打通,跟狱吏说两句,狱吏就喊个人带他们进去了,走了几步,只听前头拐角两个的狱卒嘀嘀咕咕在那儿说话,一个说:“这小爷真本事,进去抓两只老鼠,生了堆火在那儿烤呢,香得一群犯人都唱着要吃要喝。”

        另一个年级大点的说:“少说两句,上头让好好地照顾,你就好好照顾……”

        他们回头瞥了一眼进来的两人,不再吭声,让了个身儿。杨小玲先一步跟人走过去,赵过走到后头,无意识地回头朝两个狱卒看一眼,只听那个年级大的伸手招自己,犹豫了一下,转身站到人家跟前。

        这个狱卒刚处理过犯人的粪便,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味道,但人看起来还好处,笑意盈盈的。赵过问他“啥事”,他便说:“你是那犯人的啥人,能不能给他说上一声,别让他再乱烧东西,万一把这儿给点着了。”

        另外一个狱卒连忙跟着说:“就是不点哪儿火了,这烟也没地方排呀。”

        赵过点了点头,正要离开,打自己进来的地方走来个小伙子,一身流里流气,进来就招手喊叫:“赵狗子,狗子。”

        那个年轻点的狱卒连忙说:“你咋进来了。”

        那后生笑笑,说:“只要手里有钱,哪儿进不得,你们那位,高兴还来不及。”

        他看了赵过一眼,拉着那卒就要走。年长的狱卒却连忙把那个叫狗子的狱卒拉了回来,赵过正要不声不响地离开,走出几步,听到那年长的呵斥:“你给我滚,我可给你说,你跟着邓家少爷混你的,别一天到晚缠着赵哈,他现在可是吃公饭的。”

        邓家少爷?!赵过一下进了耳,停了下来,心说:“阿鸟还在里面,邓家那小畜牲却指使人来这儿,想干啥?!”

        那个后生嘻嘻哈哈,让老狱卒别生气,仍要和赵哈一起出去。

        赵过再往前走两步,回头一看,人已经走了,也退了回来,往外走去,这狱里,到了晚上,除了看守,里头也就两个打杂的,整个儿没什么人,也就让他走回门边,他往那儿一站,就听得那后生的生意:“狗子,你发财的时候到了,呆会儿,有桌饭菜要送过来,你给那新来的二位送去。”

        那赵哈大概想不到,吃惊地问:“就这事儿,五两?!”

        赵过耳朵顿时竖立起来,心说:“这饭,肯定吃不得。”他立刻有种冲动,恨不得把那个流里流气的后生的喉咙扼断,却忍住了,只管去见狄阿鸟。

        点火烤老鼠的果然是狄阿鸟,烧了一片灰烬,余烟还有点儿呛人,杨小玲正在一旁扑打,责怪。

        赵过大步进去,也不管带路的就在狱门边,一把扯过狄阿鸟,着急地说:“阿鸟,我们走。”

        狄阿鸟惊讶地问:“往哪走,我这不是蹲班房吗?!”赵过心里急,因为不知道外头的狱卒会不会是谁的人,也不敢说,便停下来,在胸前比划,最后使出掌刀虚切,告诉狄阿鸟,把狱卒干掉,逃之夭夭。

        狄阿鸟连连摇头,随后揭开杨小玲放那儿的食篮,把里头的酒菜摆了下来,招呼外头的狱卒:“外头的那位弟兄,进来尝尝我娘子的手艺。”

        杨小玲被他提醒,一下儿热情起来,也一定要让那带路的狱卒进来尝一尝,就上前硬拉,口中不停地说:“都是自家人,别客气,我做得多。”

        狱卒无法推辞,只好进来。

        赵过又气又急,只好往狄阿鸟耳朵上趴,每每头凑过去,就被狄阿鸟一把推开。狄阿鸟拿出酒盅,在三人面前各摆一个,跟那说:“别客气,多喝两杯,你放心让他俩多呆一会儿,陪陪我,绝对不会发生什么事儿。”

        狱卒喝了两杯,吃了两口菜,听得一声异响,说什么也不坐了,连忙去了外边,赵过终于逮到机会,趴狄阿鸟耳边,给狄阿鸟说自己听到的事情。狄阿鸟发觉杨小玲一边收拾昨天放这儿的菜篮,一边朝两人看,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切,今晚上我已经吃了三顿,加上你们送的,是第四顿了,你看我像有事儿吗?!”

        杨小玲不知道他这话啥意思,询问:“那你,不吃了呀?!”

        她心里有点失望,顿时想把今儿个无人问津的饭菜收回去,免得放这儿白白冷掉,刚刚一伸手,就被狄阿鸟一把摁住,缩回手来,取到上次留下的篮儿,往里头看看,竟然还有不少剩饭在里头。

        一只吃干净的盘里,还放着黑不溜秋的烤老鼠,她不知是啥,翻翻个儿才知道,差点没恶心死。

        狄阿鸟很紧张她那些饭菜,连声说:“别,别收走,你收走,不是想饿死我嘛。”

        杨小玲糊涂了,说:“你不是连吃了三顿,还饿?!还烤这老鼠,你让阿过看看,这老鼠,半截是生的。”

        赵过却觉得狄阿鸟刚刚听自己提醒,是在提防,是想将她带来的食物留着,明天吃,提防别人下毒,就说:“就给他留这儿吧。”

        杨小玲这就把饭菜留下,口中还念叨说:“晚饭,你都吃了三顿,为什么还烤老鼠,吃半生不熟的老鼠,恶心不恶心人?!”

        狄阿鸟也不解释,笑了笑,把上次的篮儿也拔过来,一一往外掏冷食,把自己的黑老鼠也端出来,放到一旁,旋即拍了拍赵过,往一旁颌首。赵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觉一个粪便桶,想也没想就说:“吃得多拉的多。”

        杨小玲忍不住“噗嗤”一笑,撇嘴说:“能吃,就别剩下呀?!一边剩着,一边还要。”狄阿鸟无奈地说:“我这不是不知道你今天还给我送饭吗,只想留下慢慢吃,思晴这丫头,只知道给我订饭,却不知道给我送,他们也是,要给我订什么饭。什么饭有自己女人做得香,明天早晨还给我送哈。”

        杨小玲迟疑了一下,说:“早晨也送?!”狄阿鸟笑着说:“万一给人抵命呢,我还能吃几顿,早晨就不能送?!”

        赵过已经给他说了怀疑饭菜有毒的事儿,自然知道他是想吃个放心,无论牢饭,别人的饭,一律不吃,连忙说:“你要不来送,我来送。”

        他想起阿田的事情,想讲给狄阿鸟,就说:“姐,你让我跟阿鸟说一会儿话吧。”杨小玲说着“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接着又嘀咕“什么时候都不忘哄人,什么饭做得香,还不是光说不吃,见我又来了,才说自己早知道不剩下”,见狄阿鸟在一旁陪笑,也想跟赵过单独说说话儿,就由他们说去。

        赵过一等她出去,就低声讲狄阿田的事儿,来来回回,指头都比划短了,最后说:“阿鸟,她还不满足,说是要向你讨更大的权力,我寻思着,她毕竟没那么大,xìng情也古怪,虽然这次帮上了忙,表现好,可你要是听任她,她也能闯下大祸。”

        狄阿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阿过,我偏偏想试一试她。她还真让我意外,她毕竟是我阿妹,年纪再小,也流淌着我们家族的血液,无论做成大事,还是闯下大祸,我都得给她撑着腰,可惜我现在就是想给她权力,话也带不出去,这样吧,等我出来之后,想法写个手条,让人秘密送交各处。”

        赵过急切地劝阻说:“可是——”

        狄阿鸟笑道:“可是什么?!阿田既然是我妹妹,就有这个才能。”

        他的笑容温馨,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娓娓地回忆说:“阿过,我告诉你一个关于阿田的笑话吧。阿田曾和我的弟弟、妹妹们一起被我骗过,抱着我的画册子当宝,在几个人里头,她为了认上头的字,最能吃亏,几乎把自己的小宝贝挥霍个jīng光。后来,这本画册子被我阿妈没收了,几个人都在为拿回小册子上心,阿田呢,从此不再睡懒觉,每天早早就爬起来,去为我阿妈送一囊羊nǎi,收买我阿妈。我阿妈一开始莫名其妙,随着时rì已久,知道她想要那本画册子,见她年龄最小,又可怜巴巴的,就把那本画册子偷偷塞给了她,从此却发现,这个便得乖巧的侄女,再也不一大早颠颠儿跑半个牧场,去给自己送nǎi了,而是神神秘秘,到处藏画册子。她毕竟只有四岁,一开始并没有什么高招,就将画册子背在背上,裹个小披风。因为一起跑着玩,差一点被阿孝发现,她就吓坏了,回去苦思,便不再随身携带,而是将画册子放进羊毛堆里,每天到了晚上,不睡自己的床,跑去睡羊毛堆。时间一长,我阿叔就奇怪了,为了让她回自己的小床睡觉,别惹一身跳蚤,让下人把那片羊毛堆清理到远处,她听说了,连夜把画册子拿出来,这回放哪儿好呢,想来想去,就用一个小檀木宝箱锁起来,再放到一个大点的箱子里,再锁起来,一直锁三层,觉得保险了。是保险了,几把钥匙却丢了,众人就见她一天到晚拉着个半截自己高的箱子溜达,皱着小脸,求人帮她砸开。阿过,你能想到再后来,她怎么藏画册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