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逐马挥戈 > 第二卷 二十八节

第二卷 二十八节



        回到家里,果然又是一颗人头,令人熟悉。狄阿鸟不由感慨万千,这吕花生并不是什么坏人,数百里投军,也是为了要报效国家,好好一个热血青年,只因为一时鬼迷心窍,为财货女子拼一拼,倒也没有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就给杀了,罪该死么?!他也是一身武艺,出去打仗,也斩获过几枚首级,观其平常为人,只是走错了方向,为什么皇帝不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

        皇帝为了取信自己,要得都是别人的命,而很多人都不该死,都不该死,唉,自己的老师就说,历来君王治国,外尊格孟,按律**,其实内杂霸王术,看来果真如此。他觉得事情就这么完结了,不料两天之后,刘锦再次摸黑跑来,告诉说:“小相公,上云道长要亲自上京告你。他说,第一次,有人告你,皇帝不信,第二次,告你,皇帝也不信,第三次,再告你,皇帝便会信了。”

        狄阿鸟不得不笑了一笑。

        这哪是什么信不信的,这是皇帝故意做给自己看的,让自己知道,他对自己多么信任,这就像是自己当年燕太子对荆轲,荆轲说侍女的手漂亮,燕太子就砍下来送给她,他们却再多人,再多次,只要自己对朝廷有用,朝廷不肯让一些小毛病毁了自己,就会杀,一味杀。不过屡次发生这样的事儿,传出去,即使自己出格的事儿漏出来,怕人们会受到jǐng醒,再不敢去皇帝面前告自己了。

        事有一利也有一弊。

        他就像是担心自己的长辈一样,耐心地给刘锦说:“听说他身体不太好了,道观人散了个jīng光,被和尚占了,是吧?!你要保护好他,路上要照料饮食,从一定程度上看,这也是一位人杰,不论以前,就是看现在,到了这份上还敢上京告我,就值得敬佩,这真是个胆略俱全的人物呀。”

        他现在寄心玄学,还要继续研究军政上的问题,忽然感到自己有点力不从心,身边的事情很杂,很乱,动不动就给自己干扰,干脆把能够良xìng运转的牧场交给赵过,让他看着点儿,没有什么大事不要来烦自己,把学堂的rì常事务也交给他人,而自己托在两地往返的张铁头给自己带一些事关玄学的书籍,在几个妻妾的帮助下,jīng心研读,后来听说自己的薪水超支了一年,不能再超了,干脆买了几十只羊,让马不芳专职放羊,而自己乏了下地,与麻川甲一起开荒。

        忽一rì,张铁头接亲,到县城看看,只见邓家人披麻戴孝,蜂拥出城,一路走过,哈哈大笑,果然,次rì,皇帝又给寄来一个匣子,一匹马,里头还放着一封书信,上头写着:“再有敢诬朕爱臣者,与此子同,爱卿马匹,实无壮士可骑,闻卿洛水养马,虑马不良,托人奔走,朕还一驹,得万骏,何如?!”

        自己送走了的“笨笨”回来了,它马瘦毛长,却更为高大,飘逸,马毛变成了纯白,里头有金丝外露,一尘不染。

        这些金丝其实都是云吞兽特有的。作为一种贵重的马中,云吞兽通常都是纯白,或者接近纯白,寿命比普通的马匹更长。一直以来,不少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的马马种不纯,杂交了,才一身灰,今天才知道应了他父亲说过的话,没有杂sè的白马世上罕见,幼年时通常都是马毛现灰,成年之后,才全身雪白,隐隐有金丝,我儿子那匹,马还小,看不出来,几年后才见分晓。

        狄阿鸟到了县城,赵过等着呢,一见面,就哭笑不得地说:“费仙子要出嫁的不是自己,是她的高夫人,硬是说,那天跟铁头吃饭,铁头借着酒兴把高夫人给糟蹋了,孩子都种肚里了,铁头还不知道,忙抢忙后要成亲呢,怎么办吧?!”

        狄阿鸟大吃一惊,连忙跑去问费青妲,说她骗人,费青妲茫然说:“我没有骗人呀,我一直都说是我的人,什么?!我?!你们也真会想,我说的是我的人,不是说我,有说我人过吗?!你们听错了,是我的人。”她又说:“他一个开镖局的粗人,能娶了高大姐就不错了,高大姐,怎么说也见过世面,认识了很多有头有脸的人,以后还可以给他打理镖局生意,拉生意。他要是嫌人年纪大,再娶几房妾,人家也不在乎,你们什么意思?!高大姐配不上他?!拜托,你们给看清楚,那个张铁头,活脱脱一个土匪,能娶上高大姐就不错了,人家还就是爱高大姐这样的,高大姐都给我说了,还想怎么样?!不信你问问他,他不肯,我们还不嫁呢。”

        两人都慌了。

        张铁头不怎么样,他也是自己的弟兄呀,虽然他早有一房,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接个出入富宅,面首好些个的半老徐娘回京城过rì子。两个人说:“这不算,他以为是你呢。”

        费青妲说:“我不管,要不,我们打官司。敢悔亲,我们打官司。”狄阿鸟一寻思,吕宫是县官,打官司就打官司。

        还没把状纸给整理上来,那边儿费青妲说了:“张总镖头现在是京城人氏,要打官司,自然在男方那儿打,要打是吧,我明天就把状纸交付京兆尹,告诉你们,本姑娘还跟现在的京兆尹在一块吃过饭呢。”

        狄阿鸟威胁说:“你不要乱来,得罪了张总镖头,对我们的生意有影响。”费青妲不怕,说:“现在不同过去了,他不接我们的生意,我们可以找别的趟子局,他才不敢得罪我们呢,我跟田小小姐说了,我们正准备吞并他的镖局,他靠什么,他不就靠马多?!马,现在我们多的是,再说了,他用的都是武县的人,你是干什么的,一句话,他的镖局就没人了。”

        狄阿鸟想不到她竟然卸磨杀驴,还借的一段时间以前,她还为了不能跟张铁头吃饭,跟自己吵闹呢,这也太鸽子眼了吧?!

        旋即,他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费青妲不知道这边跟张铁头的关系,当时,事业艰难,她用上了sè诱,张铁头这家伙不实在,垂涎人家的美sè,也借个姿态,搞一个姿态,我就是为了你才给你们送着送那的,两人一拍即和,但还是费青妲技高一筹,吃饭可以,上床,找别人代替,其结果,现在,事业好转,开始翻脸了。

        这怎么办?!

        这丫儿也太鬼了。

        狄阿鸟头皮一麻,跟赵过说:“让苗王大跟鹿巴退伍,接替张铁头,让张铁头代他们从军,逃婚去。”

        自己也不等着喝人喜酒了,跑去和阿狗热乎,热乎,连夜回家,都没脸了,干脆什么事儿也不再问,不再管,此后娇妻,典籍一堆,他几乎把自己的大事给忘了个干净,也不在为朝廷是不是发自己回老家焦急,转眼已是深秋,秋菊伏于路径,蒲公英四处播崽,天地雄浑,秋风瑟瑟。

        吃着自己收的秋粮,李芷的肚子竟不知不觉隆了。他一直还不曾知道,都说孕妇呕吐,李芷竟然没有太多的反应,李芷自己也不知道,一家人这会儿才去找郎中诊脉,一诊脉,结果出来了,好几个月了。

        狄阿鸟高兴得要死,进了县城,什么都买,人家说孕妇吃梨,孩子聪明,他就买梨,人家说,吃枣好,枣生贵子,他就买枣,一家女人都妒嫉呀,也要这要那,冲到人家布店,卷走了几匹好布,把狄阿鸟一年时间攒下来的家底挥霍了个jīng光。

        又过了一年。

        李芷生了个男孩儿,谢小婉肚子又大了,史千亿揉着肚子,嘟着嘴巴叫怪事儿,说:“难道这也轮着来?!明年到我?!”

        秋风一丈一丈高,碧空一尺一尺远,鸿雁当头,忽一rì,雕yīn来了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到了县北,一条直渠,一座桥,看看渠水甚清,沿着渠水,两路庄稼收割完毕,一堆一堆的秸秆。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文士,他下了渠边的道路,奔几个乡老去了,还抓了一把秸秆看了一看,跟人说了两句话,上车又走。

        到了县城,学堂放学,一街人都手捧匣盒,成群结队往宿舍走,很多的铺子,里头都在丁丁当当响,马车转过路去,直奔学堂,进了学堂,在门口先看到一个小型的印刷场,文士又下车,看了看,里头的工人正在刊印新书《几何》,他问了一问,印局竟要印上千册,要求学堂人手一本。文士问卖不卖,贿赂工人,提了一本出来,跟车夫说:“他哪来那么多钱呢?!”

        他带着疑问,往县城北面去,一道护城河,不时能看到一群、一群的游牧人,到处都是围栏,有人拦上来问:“先生,要马么?买只羊回去?!”遍野都是一种一人多高的农作物,刚刚收割完,再看秸秆,车夫一边喂马,一边问:“主人,这是什么植物?!”文士叹了一口气,拍打着两只手说:“这是玉米。”

        两人又走了一阵儿,田里一挂、一挂秧子,文士又下车去看,看了之后说:“这是一些山区的山药蛋儿。”

        最后又走,见到花生田。

        他们看看周围的丘陵,上面一圈,一圈,跟带子一样缠到顶,上头都像是收割过的农田……

        车夫和文士都纳闷了,相互看了几眼,说:“怎么可能开了这么多荒?!”他们拦了一个路人,问:“老丈,你们这儿,怎么这么多农田?!”老人说:“牲口多。渠修了,到处都是水车,哪不能种东西,这有些物家,不怕晚时节,大伙就一直开荒,开荒。听说今年在育树种呢,明年栽树,过几年你们再来,肯定到处都是果树,到处都是林子。”

        他颤巍巍一指,说:“听说五百年前,那条河,河水是清的,都是**害的,浑了,将来还要在河坡了栽草。”

        文士笑了笑,问:“老丈,你这是去哪儿?!”

        老汉举举手里的一捆子东西,说:“冬天来了,去买了点皮子。”

        文士邀请他们上车,过了楼关,到了河边,老汉主动介绍说:“那上游有职工局,也不知道咋想的,拿水织布,路过就能听到木机‘哗啦啦’响,出来的布都是几丈宽,我们这不让染布,狄小相公说了,染料有毒,不给染,大家穿什么不是穿,要颜sè也是那,不要也是那,总比两年前没衣裳穿,光屁股好。”

        折几折,问几问,老汉下车,正要高驰,哪里“噼啪噼啪”震天响,好像水流给什么冲断了,不时传出马鸣,两位旅人不免sè变,老汉往下游一指,大声说:“放马了,放马了,牧场又放马了。”

        文士告别老汉,让车夫驱车又走,只见西方夕阳倒挂,东方千马踏奔,沿着河水,腾起无数的水花,骑手骑在马上手持长竿,或者站在岸上,或者站在水里,引导这些马匹蹬岸,里头有的毛sè浑似滚雪,有的一身青毡,棕sè的,黄sè的,个个长腿修脖,两耳尖尖,马鬃飞舞。

        夕阳,秋风,马匹,楼关外延兵营的旗帜。

        文士忍不住捻着胡须,轻声给身边的人说:“马鸣风萧萧,落rì照大旗,此关中之北,塞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