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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九十九节



        狄阿鸟还没能接近高显城,高显城里的邻里就已知道他要回来。

        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是众人的骄傲,并且给众人带来许多的利益,而他本人年纪轻轻,就领兵杀了回来,坐在山口那边重整声势,无疑让旧西城的雍人们格外自豪,大伙都极力为他鼓吹造势,散播消息。他当年的老师之一,王本的叔叔王贺,因为身上还兼着一个典客的小官,也就带着双重的使命出城去接,告诉他,住处已经安排好了,稍候,高显王爷还会隆重地接见他。

        狄阿鸟就与他一起进城了。

        因为在冬季,又是下午,很少有人在大街上闲逛,进城仍然是在悄无声息中,车马出入,只是致使一点人驻足,看看是谁回来了。

        他们在城门,城道边议论,双目疑惑。因为狄阿鸟这支几十骑兵穿了规整的盔甲,看起来既不像是黑水下游的新贵,也不像是老牌贵族,更不大像中原的使者,他们应该都是在想,这又是哪的一个国家的使臣,可是,狄阿鸟下了马,脱帽,让人牵过自己的马,却一路向他们问好。

        龙蓝采评价他眼睛细眯,早早有了胡须,脸上无肉,颌骨却很粗,这只是从是否英俊、漂亮上下的评价,是一个母亲,一个长辈,对孩子能否得到年轻女子的喜欢而论的。事实上,这种相貌却带给他一种粗犷和威严,加上他身材高大,体态均匀,而实际上,头也不是真的达到三四十岁时的四方,使他看起来像某一部族,少年有为的领袖,而不只是个年轻、无余肉、骨胳健壮而又干练的后生。

        他有力地在城道上行走,不让王贺阻拦,走在前头,一见到了站到一旁的一拨人,就会赶快几步,上前抱拳,摸心,停下来,向各族的人问好,若有人想知道他是谁,他就轻描淡写地说:“我是西城的狄阿鸟呀。”然后在人们的沉思中,邀请他们去西城,去自己家做客,再点头致意,走了。

        一路过去,不停有人想起来,惊呼一声,他不是那个他么,在口内收兵么?!要是有人不认识,两眼茫然,另外一个人就会傲慢地说,那你一定是新住户了,当年和谁谁家孩子都熟和的不得了,他这一说,回家我们家孩子都认识。路勃勃挺着肚皮,马都没下,一开始是比阿鸟要威风多了,可老看阿哥谦和地向人温和地向路人问好,问今年的雪,明年的节气,水草,也只好下马,紧随其后。

        这真是衣锦还乡了,看到年级老迈的人。

        狄阿鸟立刻就会回头,在自己的彩礼上找出数尺丝缎,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上前,告诉说,这是我们的一种礼节,叫礼帛,献给尊贵的长者,祝贺您健康长寿,子孙满堂。

        本来的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在这一路之上,立刻就被他本人毁于无形。到后来,不断有人从家里出来,站在街道上,人人都知道一个西城狄阿鸟,在外多年,富贵还乡了,年少有为,谦和大方。

        很快,一些同辈中人上来了,拥抱,撞肩,陪他去西城,王贺反倒被一群年轻人挤了个没影。狄阿鸟也把裁剪过的丝绸,数尺近丈,挂到他们的脖子里,感激他们的拥戴和欢迎。大伙身披五颜六sè的绸带,齐头并进,一起将他们一行送回西城,简直是威风与热闹并存,真心和欢庆都在。

        到了西城,又是一番天地。

        西城之内,狄阿鸟家喻户晓,雍族的孩子欢叫着往家跑,嗷嗷着,大家干脆起上锣鼓,稍后跑去狄阿鸟家的旧宅外,一大片场地上,起锣鼓,上歌舞。

        因为周围农田少了,中原商路也不是格外畅通,富人也多,大家不断向外搬迁,几家,十几家一联合,到外面设牧场设营盘,壮年人几乎都往外跑,去学游牧人游猎,而游牧人,特别是一些战俘,奴隶,又被压填进来,学习当地雍人行商走贩,瓜分已经少得可怜的农田,族斗特别厉害。

        雍族人嫌这些外人脏,从部落中来,无廉耻,又有一种居功的心态,

        这些外来人大部分是刚刚从很偏远的部落中走过来的,作为劳役,兵役的新源头,龙氏也有意用他们来告诉雍人,你们不出役无荣誉,就给这些人以宽大,地位,以此来回应雍人越发的傲慢。

        结果就是,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犯罪,看到姑娘漂亮,围追堵截,倾诉衷肠,见人家家门口晒的有腊肉之类的东西,肚子一饿,拿着回家了,喝醉了酒,回不了家,能躺到你们家门口。

        两边接二连三地族战,往往还从外调兵。

        今天雍人这边一欢庆,那边就在胆战心惊,他们无不是想,难道这回,对方要先开战?!于是头人凑头,如临大敌。

        不过,他们的人里头还有木讷的,懵头懵脑,笑吟吟地凑到一旁去看热闹。

        雍人齐聚,对他们这些人毫不客气,上去大声驱赶,让他们滚走。狄阿鸟发现了,王本他们的投靠,使他也知道双方有夙怨,但他还是走了过去,制止说:“今天欢聚,露笑脸的都应该是我们的朋友。”

        他举起手,大声说:“父老乡亲,我们也是好客的。”

        锣鼓顿时哑了,王贺提着衣裳往跟前跑呢,到了跟前,连忙说:“阿鸟呀,你刚回来,你不知道。”

        狄阿鸟却非常武断,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上前拉了一个外族少男,在对方惊恐中,来到场地zhōng  yāng,把那少男的胳膊举起来了,大声说:“我们要和解,不要战争,不是吗?!”中人都呆在那儿,看到狄阿鸟给少男挂上一段丝绸,请他喝完一碗nǎi酒,才放他回家,都不知道怎么好。

        大家迎接他呢,他不知道内情,却把外人拉出来,当成客人,怎么办?!

        狄阿鸟说:“各位父老,我狄阿鸟回到过中原,可以告诉各位父老,中原确实富庶,有灿烂的文明,富饶的土地,震撼世界的武功,可是,父老们,那里是我们的一个家乡,这儿,则是我们现在的家乡,我们定居在这里了,当你们回到中原,哦,你们不少人,回去过中原,你们应该知道,我们的风俗,已经与他们不大一样了。父老们,风俗不大一样了,怎么办呢?!难道他们应该因为风俗的不同,把我们排斥在国门之外吗?!我今天第一次回来,却忽然发现故乡的和气,没有了,飞走了,我们正在因为风俗的不同,再把别人排斥在外,这怎么可以呢?!”


        他大声说:“这怎么可以呢?!”

        他又说:“你们不要当小子狂妄,在你们,在你们迎接我,为我欢呼的时候,我却拉上来一个外人,我却是觉得,大伙都变了,若干年前,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的争斗,有了问题,让头人们在一起商量,这多好,这样我们都富裕,才可以放弃对家乡的放心不下,一起出兵在外,可是现在呢,你看看,我只是觉得在今天,我们应该礼貌地对待客人,可是你们却一致对我瞪起了眼睛,比谁的眼睛更大,难道现在,我们相互争斗,没有我们这边的一点错吗?!”

        他举起手来,大声说:“这也是我的家乡,你们可以不欢迎我,但是我要的是和解,不是纷争。”

        路勃勃也是老家人呵,最为要命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族人,现在做了狄阿鸟的阿弟,自然是雍人,连忙高喊:“要和解,不要纷争,听我阿哥的。”王贺要打圆场,也说:“对,要和解,不要纷争,我们应该找那些头人们谈谈。今天是阿鸟回来的大好rì子,他也是一厢好愿,希望家乡太平,我们都富裕嘛。”

        这么一说,人反而激动了,一擂锣鼓,相互就说:“只当他随老爷子出门多年,家乡都忘了个差不多,倒没想到一回来,就像自家人一样发脾气。”

        大家热闹了好一阵子,又把狄阿鸟送进他们家旧宅,这旧宅,自从花流霜回来,就开始托人修缮,而今反而高大了,据说一个外族头人要占据去,因此还斗了几次架,后来,打听到这所宅院之所以没人,却大肆翻修,更家漂亮,是夏侯家族的,两位夫人都出自龙家,才咽口吐沫,收了脖子。

        狄阿鸟回到宅子,就往外赶来看他的人,一个劲说:“各位都是长辈,应该我一家一家看望,你们来看我,那就颠倒了。”

        赶完人,他休息了一会儿,还真携带礼物,一家一家走,一走,走到夜晚,连外人家也不放过,有点像他阿爸了,还把史千亿从背后推出来,让人家看,说:“我媳妇也回来了一个,丑是丑了点儿,不过挺温柔。”

        史千亿是既羞恼又劳累,走到最后,挑一家自己觉得最舒服的,藏人家家不走了,狄阿鸟在外一喊,她就在里头哼哼:“我太累了,鞍马劳顿。”

        第二天晚上,龙妙妙带着好多旧友来看狄阿鸟。狄阿鸟还在挨家登门呢,回来之后,平摊到地板上,嘴巴朝下喘气儿。几人各带吃喝的东西,把他一围坐下,外头有人来访了,家里客居的乡老开门放进来,是个什么族的头人,身后带着幼子,惶恐不安地拖着一摞羊皮。龙妙妙正惊讶,人进到屋里,狄阿鸟却勉力爬起来问:“听说你看上我这宅院了,是吧?!真的想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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