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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预防针



        送走最后一批瞻仰遗体的民众,远望人群那些亦是风烛残年的老兵抹着老泪相互搀扶着乘车离开,元启森也神色黯然。紧了紧大衣,他把余下事务交托给花满楼,自己去找白选。

        已是夜晚七时许,连日的大雪终于有了停歇迹象。元启森记得,去年沈三多死时也是风雪交加。天冷,心更冷。

        翌日就是火化仪式,花断城花满楼父、元启睿元启森兄弟俩因是治丧人员,明天必须提前安排妥当仪式。故此他们都留宿农场,此时这地儿已经被三千人的首都军区部队守护,而明天这些军人也将成为灵车的护送仪仗。

        傍晚时分会有人给白选送来厚厚一叠件,都是十大队这段时间积压的必须要处理的公务。她忙得连晚饭也没空吃,另外还要照顾身体有些不舒服的沈闲。

        元启森的脚步声回响在空寂楼道,他心事重重。值班卫兵向他敬礼示意,他回应时的温和微笑都显得漫不经心。

        站在楼唯一的房门外面,他从虚掩的门缝里往里瞧去,发现白选仰面靠在宽大办公椅里,阖着眼似乎睡着了。昏黄灯光洒在她脸上身上,黑色制服衬得她雪白小脸连血色也欠奉。她微微蹙着眉,睡容也透出十足疲惫,手里却还抓着一支钢笔。

        静静站着,凝视着她的脸庞。元启森心里堵得慌,手指颤了颤,很想抚平她眉间那个细小的“川”字。他问过从金玉号跟来的仆役,知道白选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大堆事务需要她处理。现在他忍不住过来,就是打算劝劝她。

        白选的睡眠很浅,元启森刚刚推开门,她便倏地睁开眼睛警觉地看向来者。一怔之后,锐利眼神又立时变得柔软,她重重地搓了把脸,轻声说:“我很快就好,你先坐吧。”

        “知道我来有事?”元启森进了屋,顺手把门关上。屋里很暖和,他解开大衣扭扣,踱到办公桌前。“这里原来是大法官阁下的办公室,我也是第一次进来。”他微笑着说。

        “你这几天也忙得脚打后脑勺,难得有空过来,就算没事我也陪你坐着歇会儿。”飞快地转了一圈笔,白选扯过一份件,一目十行扫视完签下自己的名字。

        飞快地批了几份件,桌面垂落阴影,她抬头见元启森已经站到自己身边,他大衣里面那件毛衣看着就很暖和的样。回忆起那天的温馨,一把揪住毛衣下摆,白选把自己的脸蛋凑上去,再一次胡乱地使劲蹭。

        低头看着这个小脑袋摇来摇去,灯光在她乌发上打出一圈光晕,元启森不自由主伸手轻轻抚摸白选的头发,低声说:“听说你一天就睡几个小时?别太累了”

        舒服地吁了口气,冰冷的脸颊终于有了些温度。白选发现自从失去镜以后,她越来越依恋少年并不宽厚其实也不够暖和的怀抱。她想,这大概就是至亲。哪怕当横亘着重重隔膜,也仍然能给人以慰藉。

        元启森温情脉脉的关怀让白选忽然有倾诉的冲动,她忽然很想告诉他一些事情。果断扔下笔,她双手环住元启森削瘦的腰,语声微哑地说:“我暂时失恋了。”

        “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是他抛弃你了?”元启森脸色立时变得铁青,有一种自己视若珍宝却被别人弃若鄙履的极之不爽感觉。不过他转念又想,八成是小乖把人踹了。这样才符合她的性格嘛。

        “我们暂时分开。如果我能活过二十四岁,我和他还有可能。”白选长长吐出一口气,觉得轻松了很多。

        气压蓦然降低,温暖的室内骤然似冷了十几度。元启森的身体僵直,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什么意思?”

        白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我很急,因为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她把脸深深埋进柔软毛衣里,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二十三岁是我人生的大槛,我很有可能活不……”

        身体被大力推开,白选惊讶元启森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她抬头看向他,吓了一跳。她乌云罩顶,但起码还要过几年才可能变成死人。但是元启森现在的脸色和死人真是没有半点差别,就连方才还很有些粉光的嘴唇此时也刷白刷白。于是她知道,元启森被她的危言悚听吓着了。

        噗哧一笑,白选佯装促狭地挤挤眼睛说:“骗你的”

        元启森死死盯着她,良久,咬着牙说:“把话说清楚。”他用力闭了闭眼,不敢回忆刚才猛然听见她说那番话时激烈震荡的心情。那一刻,他竟然比当初听见自己很可能早夭时还要痛苦绝望。这种心情出乎他意料,更是让他恐慌,让他在第一时间就决定忘记自己竟然如此惊惧。

        “有个算命的说我二十三岁时有个大劫难,过不去就死定了。”白选安抚地拍拍元启森紧张得指节发白的手,往椅里让了让,扯着他让他和自己挤坐在一起,顺便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算命……”元启森嘴里发苦,唇上渐有了血色,异常恼怒地斥道,“你居然会相信这个?真是太荒唐了”

        侧头对元启森做了个鬼脸,白选打了个哈欠说:“这不是太累了,说说笑话,调剂下心情么?你可真不经吓。像我们当资探员的,什么时候不是在死亡边缘打转?别说二十四岁,我还可以说十岁也过不去咧……”

        “闭嘴”元启森又气又急,狠狠瞪了白选一眼,直接上手在她额上敲了一记,低吼着说,“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哥哥……”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眶不由自主泛了红色,“还有爸爸妈妈怎么办?”

        白选惊讶地看着元启森,在心里深深为少年的真挚情意所感动。但是有些话最好还是说在头里,这叫做打预防针。她双手抱住元启森的脸,很认真地说:“我既然是资探员,你们就要有这种心理准备。我不是坐在办公室里享福,只让属下去冲锋陷阵的性格。如果有危险任务,我很有可能会亲自出手。所以死伤难免。”

        “你难道不清楚海洋之下有什么?”白选迅速捂住元启森的嘴,不让他插话,飞快地说,“我已经见识过海族的厉害,我比你有发言权。我们的日过得很不安稳,我们要快点强大起来。”

        她松开手,轻轻抚摸着元启森玉白的脸庞,轻声说:“我不求位高权重,我只想好好活着,想让我的爱人亲人朋友们都好好活着。我是个短视的人,只看眼前,不求以后。”如果跨不过二十四岁这道槛,再想以后也是枉然。什么伟大理想都一边儿去,先保住自己小命再说。

        白选的手指落在元启森冰冷肌肤上,留下些许余温。元启森怔忡凝视她,缓缓说道:“这些事我们会去做,你别管好不好?”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伸长手臂把她环在怀里,他柔声说,“你乖乖当你的总队长,不要理会那些事情。哥哥会处理好。”

        海族的事儿,元启森通过元承智给予的资料已经有所了解。他不认为海族存在太大的威胁,元氏药物研究所早就开始进行针对海族和海人的生化药物研究。一罐撒下去,保管死一车皮。当然,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不符合元家的利益。

        白选笑了,摇头说:“启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我早就逃不掉了。”她低下头,靠在元启森胸前,淡淡地说,“从参加去年的大任务起,我就无路可选。”

        “都是……我的错”元启森痛苦地闭紧眼睛,艰难承认,如果不是他把白选算计进来,也许她现在正快活地当她的小资探员。以她的能力和对荒原的熟悉,就算有些危险,也绝对不足以威胁到她的性命。她会活得很轻松。

        “这不怪你。黑洞异能让我迟早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不知道,这都是命是命”白选惨然笑了两声,不无嘲弄地说,“也许我来到这个世间,本来就是错误。上天要纠正这种错误,所以……”

        一直趴在桌上满含敌意盯着元启森的皮皮恹恹把头埋进双爪之间,小身体微微颤抖。此时它脸上是哭的表情,却无法流下一粒泪珠。它绝对不承认乖乖的重生是错误,虽然这一生她活得那么辛苦,但是皮皮相信她一定会幸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元启森身体微震,从白选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些许深意。他无暇去想太多,完全被她的悲怆摄住心魂。他由此断定,方才白选说过二十四岁这样的话,绝对不是开玩笑,那是真的

        脑海忽然出现白选紧紧闭目无声无息躺在眼前的情景,他蓦然不能顺畅呼吸。这幕情景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那个冰冷的人每次都是自己。心脏似被重锤击下,喉微腥。

        “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元启森咽下将吐未吐的那口血,猛地站起身。他不等白选说什么,急匆匆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