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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抑或练得一身威震武林的绝世武功,登山踏雾指点江湖……这些,都是不同的价码。

这个嘛……

漱玉节笑而不答,美眸望向耿照。

伊大夫!

耿照心神激动,语声不禁微微发颤:你是说……阿傻不但能练武,还有机会练成一身纵横江湖的本领么?

伊黄粱冷笑:笑话!这有何难?我连砍了一半儿的脑袋都接得回去,别听得那副泪眼汪汪、死没出息的德行!

抬望漱玉节,悠然道:给我半年,能教他持刀上阵,杀得江湖一流好手汗流浃背,莫可匹敌,给我一年,你的潜行都里,包管再没一个是他的对手:若有个三年五载,放眼当今刀剑榜之上,有机会一争岳宸风空出来的位子。

漱玉节笑道:大夫既夸下海口,代价定然不便宜。

伊黄粱哼的一声,负手道:我开的价码一向公道。我在那小子身上花费多少时间,雪贞便留在我身边多久,绝不多耽误她一日。

漱玉节笑容倏凝,垂着玉砌似的修长雪颈细思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断然道:就依大夫。

伊黄粱也松了口气,微露笑容,察觉还有旁人,才又回复那副目中无人的神气。

看样子这名叫雪贞的女子对他必然重要,为争取她多留一刻,伊黄粱不惜接下再造阿傻的任务。漱玉节看出耿照心中所想,淡然道:雪贞是伊大夫的爱姬,乃妾身当年所赠,算算也有……十年了罢。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之约,转眼将届。

伊黄粱仿佛怕她反悔,又将那雪贞要了回去,冷哼一声。这十年来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且不说救人医病、配制蛇蓝封冻霜等,光是破解那九霄辟神丹的药方,难道还不值么?

漱玉节笑道:值!怎么不值?能结交伊大夫这样的朋友,帝门上下铭感五内。我还要多谢大夫宝爱雪贞哩。——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令遍阅天下美女的伊黄粱念兹在兹,不肯放手?

耿照不由得好奇起来。又听漱玉节道:……那少年得伊大夫栽培,实是万幸。却不知嘣舟能得大夫青眼,令武功尽复旧观否?

伊黄粱怒道:他这是心病。谁让你们把岳宸风的死讯告诉他的?就算是骗,也要骗得他爬下床来,奋力振作。最好同他说,你那宝贝女儿被岳宸风抓去了,先奸后杀,杀完了还奸尸,末了砍成十七八段喂狗……我保证三个月内,五帝窟又添一高手耳。

现在可好,哀莫大于心死,你给我一块废柴,怎长得出树来?

漱玉节心念一动,沉下面孔,冷冷问道:有谁跟楚敕使说过话?我不是下令让他好好静养,不许打扰么?

阿缇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嚅嗫道:回宗主的话,昨儿少……少宗主来过,说要带敕使大人去捞岳宸风的尸体。她走之后,楚大人便不说话了。

就这样?少宗主还说了什么?

奴……奴婢不知。少宗主说话,奴婢不敢多听。

瞧她的模样,琼飞分明说了什么,只是不堪之至,连她们都不敢多口。

漱玉节气得全身发抖,低声咒骂:这……这个小畜生!

省起还有外人在场,忙收敛怒容,勉强笑了笑:伊大夫,少时我再与啸舟谈谈,教他莫要灰心丧志。至于他的武功,还要劳烦大夫想想办法。

伊黄粱兴致索然,随口应付道:这桩说大不大,实难索价。这样,无论成与不成,你找个侍女给我。

漱玉节喜动颜色,目光越过了耿照,忽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姣好的下颔微抬,怡然道:大夫见她如何?她是我潜行都的精锐,身手了得,面貌清秀,亦是处子。大夫若合意,我让她服侍大夫。

指的竟是绮鸳。

绮鸳垂首而立,不知是觉得屈辱或惊恐所致,身子不住轻颤。

(这……实在是太过份了!手下又不是物品,岂可插标陈市、任人品评!

耿照面色铁青,忍不住握紧拳头,忽明白漱玉节是冲着自己而来。

她在向他展示支配的权力。即使双方结盟合作,耿照可以任意指挥潜行都收集情报、刺探消息,但这些仍旧是她漱玉节的人,是她欲其生则生、欲其死则死,如忠犬般牺牲奉献,绝无二话的死士。绮鸳、阿纨如是,弦子亦如是。

为营救绮鸳而得罪伊黄粱,直接受害的将是阿傻。漱玉节料准了耿照必定投鼠忌器,稳稳地踩着他的要害示威,下一回耿照再要插手管她手下人之事时,当牢牢记住今日之痛——(可恶!

谁知伊黄粱瞥了绮鸳一眼,冷哼道:处子生涩,是我服侍她还是她服侍我?无趣!你这一个,目光不驯,野性外露,若肯花心思调教,不定有些意思。但白日里我得给你治这个治那个的,没工夫折腾,换个乖顺些的罢。

清冷的弦子、爱笑的阿缇显然不合他的心思,索性连看都不看。

漱玉节也不在意,笑道:方才我唤的那个,大夫以为如何?

伊黄粱略一思索,点头道:挺好,就她呗。我懒得再挑啦。

身后的绮鸳似是恢复镇定,连一旁的阿缇也松了口气。耿照实在听不下去了,插口道:不若先去看看阿傻罢?数日未见,我实挂念得紧。

伊黄粱鼻孔朝天重哼一声,肥肥短短的两只手交叠,笼在袖中,冷笑道:想看?教你看个够。

撇下两人,迳自回头,背影浑似一枚穿衣戴帽的白面馒头,看得人饥肠辅辘。耿、漱——人并肩随行,漱玉节没事人儿似的,随口笑问:典卫大人,你那朋友就叫阿傻么?他无法言语,妾身几次想问其出身来历,他总是一个字也不肯写,连姓名也不肯说。

耿照摇头:他现在没有姓名,就叫阿傻。

将岳宸风霸占虎王祠、夺人名姓的事说了,对于阿傻、明栈雪的私情自是绝口不提。

饶是漱、伊两人见多识广,也听得面色凝重,久久不语。半晌,漱玉节才长叹一声,喟然道:岳贼行径,便说是穷凶极恶,似也太轻啦。幸而伏诛,否则不知还要有多少无辜之人受害。

耿照心念一动,忙问:是了,宗主,攻打五绝庄时,可有顺利接出上官夫人母女?

他本想说出何患子之名,顾虑到有伊黄粱在,又生生吞了回去。倒不是他信不过伊黄粱,只是岳宸风亡故后,五绝庄内尚不知有什么变化,为免拖累何患子,还是谨慎为好。

漱玉节道:妾身正要与典卫大人说此事。据潜行都回报,接应行动原本十分顺利,但似乎是那位上官小姐不肯走。至于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说来,何患子、上官夫人母女都还在庄里了。

岳宸风已死,五绝庄本就是上官家的基业,上官巧言纵使奸恶,有适君喻坐镇节制,庄内的形势料想不致更糟。后续须利用潜行都的刺探之能,与何患子取得联系才行——耿照一边盘算,忽听伊黄粱道:岳宸风这么恶,倒是一帖上等药引。

停步一指:喏,你朋友在那儿。

三人不知不觉来到一处月门前,院中草木扶疏,小轩窗里,阿傻身着雪白中单,正拈着笔管埋头写字,双手虽仍不住颤抖,握笔的姿势却与常人无异。阿傻!

耿照飞奔而入,两人相见,各自欢喜。

阿傻双手腕间各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由掌底一路延伸到肘弯,手背上也各有数条长短、方位不一的痕迹。耿照满以为伊黄粱替他切开皮肉接驳经脉,必定留有凄惨的刀疤,岂料疤痕却是极轻极淡的绯樱色泽,若非事先知情、且刀疤两侧留有缝合的痕迹,还以为是被指甲划伤之类。

这……

他睁大了眼睛,开口时竟有些结巴:这是几时完成的?怎能……怎能好得这么快?

三天前才拆的线。

阿傻打着手势:她们说大夫整整花了一天的工夫,弄好之后我又昏睡了一天,所以是五天的时间。

这样的愈合速度,简直是骇人听闻了,耿照心想。

但转念又觉理所当然:伊黄粱号称续断如生,除了高超的刀法和令人不觉疼痛的麻药死不知之外,还须一帖能迅速止血、隔绝空气,令骨肉自行生合的金创秘方才行,否则伤口出血不止,接得好又有何用?

可惜动刀时你正睡着,

耿照一边笑,——边打手势:没能看到伊大夫变了什么戏法,要不学了起来,以后我们俩就靠这帖金方发财啦!

阿傻嘻嘻傻笑,不注活动着双手十指。

经雷劲活化肌肉,原本焦枯的表皮尽褪,新生的肌膺呈淡淡的粉红色,汗毛如婴发般金细柔软,指掌较常人略瘦,更显纤长,灵活度自是远胜从前,但仍看得出僵硬无力,提笔所书也是歪歪扭扭,每一笔活像蚯蚓蠕动。

耿照拈起未干的宣纸,但见墨迹纵横,却看不出写的什么。

阿傻,你都写些什么字?

不是写字,是画画。

他指着案上的一本宽册,摊开的两纸对页各绘着不同的器皿,一是豇豆红釉洗,一是青花方花觚,上头插着各式花朵长叶,姿态妍丽、勾描甚工,原来是一本花艺圆册。伊大夫让我画的,照簿子描,一天要描一百张。他说等我能画得跟簿子里一样好,他便传授我杀那厮的必胜之法。

耿照本想再说,瞥见月门外伊黄粱回头就走,漱玉节以眼神示意他出来,随即跟着消失在洞门之后。耿照按着阿傻的肩膀,唯恐他看漏了,一字、一字放慢速度说:你且安心静养,别想这些。我过几日再来瞧你。

阿傻点头,拈起笔管,又再度沉入那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与世隔绝的无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