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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耿照出了小院,迳问伊黄粱:大夫!他双手筋脉才刚刚接上,一天要描一百张图,难道不会太过辛苦?

伊黄粱冷笑道:岂止辛苦?天雷涎毕竟是外物,强埋进体内,便似箭镞留在肉里,这一截异物密密地接着掌管知觉行动的筋络,还不是一般的疼。他每动一下,就像有无数尖针在肉里戳了又戳,比死还难受。

耿照急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待他静养恢复之后……

……成了个废物再重新练过?你不烦,我还嫌腻歪。

伊黄粱怪眼一翻,抢白道:他残废多年,筋肉早已定型,顺着现有的脉络再长一遍,仍是残废的身架,所有的工夫算白费了。疗残愈断,本是逆天之举,你以为平平顺顺、舒舒服服便能达成么?天真!

单手负后,迎风甩袖:这只是个开始,待他一天能描完一百张工笔花艺图,双手的筋脉、肌肉也复原得差不多,可以开始学本事啦。他这个阴阳怪气的性子,很对我的脾胃,若能有三年的时间,好生学习插花一道,就算岳宸风那厮活转过来,也能教他再死回去。

这下连漱玉节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与耿照一齐脱口:插花?

伊黄粱一脸你们这帮土包子的神情,冷哼道:不然我让他描花艺圆本干什么?要看得舒心,还不如画春宫圆算了。插花插得好,杀人没烦恼,岂不閜如水东注,令人夺魄?花爵九锡中别有天地,奥妙无穷,懒得同你们说!

漱玉节陪笑道:每次听大夫说话,总是这么出人意表。

伊黄粱摇着大馒头似的白胖脑袋,咕哝道:天地万物,莫不存道,百工技艺中以艺术为最高,连模拟飞禽走兽的姿态都能入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岂没有值得借鉴之处?宗主,不是我说你,此间慧根,你实不如雪贞矣!也难怪你那个女儿一点灵性也无,看得人没半点胃口,只想打她屁股。

漱玉节被他没头没脑地训了一顿,居然也不羞恼,叹道:先夫见背得早,都怪妾身家教不严,惯坏了孩子。唉!

忽听背后一声轻呼,声音颇为耳熟,耿照转过头去,见一名身穿细白衫子的少女端了碗汤药,双颊晕红、容颜俏美,睁大的杏眼里除了惊耗之外,还透着一股莫名羞喜,更添丽色,竟是阿纨。

典……典卫大人!

漱玉节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红晕更是爬入领中颈根,怯生生唤道:宗主好,伊大夫好。

耿照见她气色红润,登时放心不少,笑道:阿纨姑娘,恭喜你身子大好啦。我适才去看你,没想却扑了个空。

阿纨害羞极了,垂颈道:我……宗主让我来给伊大夫帮帮忙。我……我先去啦。

没等耿照开口,低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连汤药洒了小半碗也没发觉。

耿照闻言微怔,忽想起漱玉节的话,浑身一震。

这回伊黄粱却老实不客气地盯着阿纨的背影,摇头晃脑了半天,口中喷喷有声,还不时伸手比划测量,仿佛在鉴赏什么精致玩意。瞧她走路的模样,已非处子,但破瓜不久,春情满溢,正是可人的时候。此姝不坏,很是不坏!

漱玉节笑道:大夫满意,那是最好啦。今晚我便让她好好梳洗打扮,为大夫侍寝。

伊黄粱摇头。不忙,我还有些事要做,过几天再说。有个盼头,沉淀几日,品起来更加有滋味。

漱玉节优雅一笑,附和道:大夫知情识趣,果是妙人!妾身真替雪贞欢喜。

她嘴上与伊黄粱说话,目光却直对着一脸愕然的耿照,神情似笑非笑,狡黠中更有一丝难言的挑衅与示威,恍若一头叼着邋物的美丽雌狐,正自对手跟前怡然行过。

漱玉节果然出手大方。

位于朱雀航的这座大宅占地广衾,重门深院,便住百来人也够了,难得的是这宅院并非闲置已久,不但家生齐备,连婢仆也一应俱全,还有几名看似待了大半辇子的老仆,各司其职井然有序,显是经营已久,非仓促购置的物业。

耿照手挽符赤锦步入大门,二十几名婢仆分作两列,恭敬垂首,齐声道:典卫大人安好!夫人安好!

符赤锦娇媚的杏眼滴溜溜一转,掩口笑道:哎哟,好大的阵仗,真折煞奴奴啦!

领头的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双手笼在袖里,躬身趋前:大人、夫人好,小人李绥,是这儿的总管,打理这座宅邸已有十数年啦。从今儿起,您两位便是这里的新主儿,请尽管使唤小人等,千万别要见外。

耿照拱手道:我不过是暂借此地落脚罢了,待诸事了结,宅子还是要归还原主的。

李绥笑道:这小人就不知了。小人等只知,从今儿起,两位就是小人等唯一的主儿。大人与夫人若还用得到我等,小人们必当尽心伺候,若不用小人了,小人等便乖乖离开,绝不怨慰。

这是漱玉节的宅子,里头要说不是她安排的人,也未免太难令人信服。耿照环顾众人,朗声道:诸位放心,只要我还在这里一日,大伙儿一切如常,绝不变动,请不用担心。

婢仆等俱都露出欢容,连声称谢。

李绥本要取出帐本给他二人过目,耿照推说疲累,改日再瞧。那李绥甚是乖觉,沿途陪笑,只随口向新主子介绍宅邸,约略逛了一圈,便即告退。耿符二人往后进行去,不住打量新居,符赤锦笑道:看来骚狐狸宝贝你得紧,出手便是金屋藏娇,真真豪气!

弄得耿照哭笑不得。她取笑一阵,又道:新宅易主,整批下人换掉也是常事。偏生我家相公真是好人,一个没少,通通留了下来。

耿照正色道:我见他们不像会武,不过是普通百姓,每个人后头都有几张嘴等着吃饭。我们又不是要长居于此,指不定十天半个月就走,何必断了人家的生计?

符赤锦噗哧一声,挽着他的臂弯笑道:是,我家典卫大人宅心仁厚,偏生我呢,就是妇道人家小心眼,专断人家的家计,饿死一户几十口的。也罢,武功能高过你的,遍数五岛也凑不出几个来,你既说他们不会武,多半是真不会啦,我还怕我走了眼。


耿照离开阿兰山之后,并未直赴此地,而是率领三百骁捷营铁骑,前往越浦城外的巡检营驻扎。

骑兵下马脱盔之后,耿照才知情况比想像的更加严重:三百人里,十六、七岁的娃娃兵约占了三分之一,一看便知是招募不久的新兵,剩下的则是油里油气的老兵。

这些人当兵当久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天皇老子的帐也不买,有油水先抽,遇事能躲则躲。一伍、一班,甚至一营窝着几个,已足够带兵的官长头疼,于鹏怕是把麾下各级单位的麻烦人物都抓出来,硬生生凑足了三百之数。

那带头的队长罗烨年纪不大,领的又不是自己的兵,见老兵下马后三三两两,态度散漫,原本在驻地的整肃纪律荡然无存,气得白面更青,颊畔的刀疤隐隐跳动,拔刀吼道:各伍肃立!大人要同大家说话!刀盔不得离手,哪个不会站的,我砍了他没用的腿!

老兵一片哗然,见他不像开玩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好。

罗烨还刀入鞘,小跑步至耿照身前,抱拳道:大人请。

耿照找了处堆高的粮袋试试叠得牢不牢,这才爬上去,大声道:各位弟兄辛苦了……

后伍有人大喊:几时管饭哪?

众人轰然大笑。

耿照也笑起来,待片刻众人笑累了,喧哗渐止,才续道:……我奉将军之令,来维持越浦城内外的警跸安全,特向于、邹两位借兵,以执行任务。

慕容柔治军至严,军士们一听将军二字,反射似的肃静下来,人人收了笑容,几百只虎狼般的眼睛炯炯而视,一齐投向粮堆顶上的少年。

耿照暗叫一声侥幸,神色自若,朗声道:今曰先请诸位在此歇息,待我召唤,便要整装上鞍,立时赶到。

将队伍交还罗烨。一名老兵指着营外远处驻马等候的弦子:喂,大人!那小花娘是你相好么?屁股挺翘的嘛!

惹起一片怪叫。

罗烨面色丕变,却被耿照拉住,微笑摇头。

他送耿照出寨,两人一路无话,临到辕门时耿照才拍他肩膀,笑道:要领这一帮老油条,辛苦你啦。

罗烨站得直挺挺的,臂上肌肉硬如铁铸,绝不动摇,口吻守礼却淡漠:领兵是属下的职责,不敢劳大人费心。

回到越浦,耿照直奔枣花小院,向齐宝锦儿说明一切。符赤锦心思细密,直指问题所在:老爷现下最怕的,恰恰是疲于奔命四字。你有了兵、有了探子,须把中枢集于一处,偏偏又不能摊在慕容柔眼皮子底下,骚狐狸的宅子很理想,我也赞成搬过去。

耿照笑道:除了兵和探子,我还有家眷。让你和三位师父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

符赤锦心中欢喜,粉颊悄染,咬唇笑道:嘴巴这么甜,非奸即盗!带了个小老婆回来,才这几句便想打发我?

耿照苦着一张脸道:宝宝,你明知我烦恼得要命,就别拿这个挖苦我啦。带着弦子姑娘,我要怎生向将军解释?今儿在巡检营里,也被那些军士拿来取笑,若要服众,恐怕还得想想办法。

符赤锦笑道:这有什么难的?

冷不防扬声叫道:弦子,我知你听得见我,出来罢!

连唤几声都没反应,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乜着耿照,一副叫你小老婆出来的神气。

耿照头皮发麻,暗叹一声,叫道:弦子姑娘,麻烦你现身一见。

语声方落,窗格已无声无息推开,弦子一跃而入,随手掩上窗牖,漆黑紧裹的夜行衣装扮更衬得纤腰一束,身段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