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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耿照心头突的一跳,却有些摸不着脑袋:我……说错什么了?

慕容柔见他神色茫然,话到嘴边又硬生生顿住,只哼一声;片刻容色稍霁,漠然道:这些难民,一个都不能留。早先我授意雷门鹤,尽起赤炼堂水陆两道势力,不许难民进入东海,但这帮水匪贪得无厌,不少富人在央土捧金银也换不到一斗米粮,不得已逃入东海,赤炼堂按人头收取过路费,一人价值千金……

将军为何驱赶难民?

耿照没等他说完,猛地打断,连慕容柔都不禁抬眸,罕有地一怔。少年忍着满腔血怒,捏得双拳格格作响,即使极力压抑,口吻仍十分激动:朝廷昏聩,苛待难民,倒也还罢了。将军心系百姓、刚直不阿,行所当为,不惧权贵,东海方有今日之盛!若连将军也无怜悯之心,老百姓将何去何从?您方才说了,图上粒米,关乎万民!这白色的记号之下,代表的是多少条无辜性命,将军难道都顾不上了么?

慕容柔由着他说完,脸色反而稍见和缓;默然片刻,才平静地开了口。你以为难民再多,能不能多过东海道的百姓?

自是不能!但这又——

若为这帮难民牺牲东海的百姓,你以为如何?

属……属下不明白……

那我说与你明白。仔细听好了。

慕容柔敛起蔑容,神情静肃。

我是人臣,是天子的家奴,东海从来就不是我的,我不过代主人牧民罢了。皇上要兵、要地,甚至要我的性命,一句话就够了,可惜很多人不明白。连皇上也不明白。

他们以为要从我手中拿回兵权领地,须有个打仗的好理由,甚至有必要在东海打一仗。那些一辈子没上过战场的人,为皇上一纸诏书就能取回之物,想方设法,要在东海同我打上一仗——这正是我极力想避免的。

耿照有些明白了。被驱赶入东海的难民,是最好的兴兵借口。他在流影城执敬司的时日不长,却见过不少官场作派,知道大不讳的厉害。当日在挽香斋中庭,独孤天威之子独孤峰便以讽政为由,妄想给老胡扣大帽子;镇北将军染苍群身为太宗皇帝的心腹,恩宠冠绝群僚,他于婴垣大山三岁不进、屯兵筑城时,也差点落得刀锯鼎烹的下场。

慕容柔多年来不动如山,非是朝廷不为,盖因他律己之严,不同一般,实在抓不到什么把柄,然而一与流民掺和,能做的文章就多了。招辑流亡向来是最典型的反迹,几万流民涌入东海,全教慕容给安置下来,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想出这条计策的人,必然十分了解慕容柔,甚至看透了他,明白以苛烈闻名的镇东将军并不如外在所示,不会对难民无动于衷。否则撞在长镇侯郭定这种人手里,再多也杀了,有什么好周折的?——任逐桑!在遇见任宜紫之前,耿照对她那位中书大人父亲并无恶感,此人以豪商巨贾入主朝堂,素有长袖善舞的评价,为政宽和、与人相善,相府却没甚排场,日常用度仍保有央土商人的务实之风,似乎不是坏人。

如今想来,不由得怒满胸臆,如此玩弄百姓,算什么良相首辅!但慕容柔似乎并不讨厌这位中书大人,对他以流民为刀剑、驱入东海的手段视如平常,提及时不带一丝火气,彷佛中书大人所为是理所当然。这点又令耿照万分不解,慕容却无意解释,迳说下去。

这差使不好做,雷门鹤又不蠢,早想扔掉烫手山芋。风火连环坞被毁,正好当作借口。

苍白的将军嘴角微扬,冷笑道:坊间传闻,皇后佛子为我而来。雷门鹤商人本性,趋利避险,流民这种最容易被拿来做文章的勾当,当然少沾为妙,巴不得赶紧脱手,图个清静。

耿照心中一动。如此……难民该如何处置?

慕容柔唇际泛起一丝谑冷。自是由你来了,耿典卫。你是流影城的人,就算出了事,也不能算在我头上是不?

这……

耿照没料到他竟如此坦白,不禁瞠目结舌你自骁捷营点了三百铁骑,人手尽够了。打明日起,从越浦城到阿兰山之间,我不要看到一名衣衫滥褛的流民。

……将军!

还是你认为我该把人留下,等朝廷发出讨逆的檄令?

耿照为之语塞。

这是军令,耿典卫。做不到,我便拿军法办你,绝不宽贷!

慕容柔冷道:我知道萧谏纸默许难民在白城山下歇脚,拿囤仓陈米供应;青锋照邵咸尊几次上书让我招辑流民未果,索性在边界圈地紮营,自行收容安置……若非无法可据,我早办了这俩不知进退的东西!我奈何不了他们,你且试试奈不奈何得了你!

耿照听他口气莫名地严峻起来,颇不寻常,心念电转之间,猛然醒悟:将军是提醒我,从白城山至东海、央土两道交界之处,可容难民安身!

大喜过望,长揖到地:属下明白!多谢将军!

慕容柔面无表情,哼道:听到军法处置,魂都吓飞了么?有什么好高兴的?

取出一卷牛皮图纸交了给他。越浦左近几处流民出没的据点,你要详细抄录,即刻命人出发。我会派人走一趟朱雀航,给你妻子报平安。

耿照正取朱笔在牛皮纸地图上注记,忽听出言外之意,搁笔道:将军还有什么差使要属下亲自办的,尽管吩咐就是。

慕容柔沉吟不语,片刻才指着身后的巨幅地图道:这几个地方,你也一并抄录。

指尖所向,赫然是几枚以藏青色料抢制的小小模形,藏在山青水绿之间,几难察觉。

楔形寥寥,由上端的靖波府蜿蜒南下,来到越浦北方不足百里,压着华眉县三字,旁边有个城镇标记。耿照心中一凛:怎……怎会如此之巧!

却见慕容柔正色道:此事原本应由任宣去办,但他伤势未愈,不宜行远。你的武功犹在任宣之上,亲自跑一趟,我也能稍稍放心。

是。

耿照强按下惊疑,面上不动声色,一一抄录了楔形记号,妥善将图纸收好。将军让属下去办什么事?

我让你,去接应一个人。

慕容柔道:北方云都赤侯府,听说过么?

云都赤侯府乃靖波府四大武林世家之一,同时也是最为神秘的一支。云都赤是由西北异域传来的色目语,刀。昔年太祖武皇帝麾下猛将如云,有支未满百人的色目部曲,贴身护卫太祖周全,亦随他冲锋陷阵,在许多着名的战役中克建殊功,人不敢呼其名,皆曰云都赤。

云都赤统领拓跋十翼刀法超卓,素有漠北第一刀之称,人说血饮十翼,刀武人庸,咸以为拓跋是出身不及,单以刀法论,未必没有与刀皇武登庸一较高下的实力。两人若真能一战,没准今日三才五峰两榜上就非只是七人,而是紮紮实实的八名绝顶高手了。

事实上,拓跋十翼与武登庸只一处相似,两人既不好名也不好斗。白马王朝建立后,拓跋十翼谢绝一切封赏,孤身寻觅开宗立派、钻硏刀法的修行地,最后在东海落脚。老上司独孤弋遂以刀为爵,赐名云都赤侯府,拓跋亦称色目刀侯。

耿照在《东海名人录》中读过其人其事,点头道:听过。据属下所知,任典卫便出自刀侯府。

慕容柔对他的不假思索露出满意之色。我让云都赤侯府找寻一物,刀侯派出座下狂、风、飘、尘四大弟子追踪经年,日前已有眉目。但回报消息的李蔓狂忽然失踪,最后留下的记号在华眉县绿柳村一带。

云都赤侯府在江湖上以神秘着称,创立之初,罕与外人往来,若非近十年一反常态积极为镇东将军办事,与神武校场、腾霄百练等互别苗头,在北方声名益显,只怕仍是云遮雾罩,益发不露形迹——除了病刀李蔓狂之外。

此人出身武儒宗脉的李字世家,在带艺投师之前,本是东海道极其罕见的用刀奇才,年少成名,听闻拓跋十翼来东海开宗,遂投帖搦战,欲挑了这柄血饮十翼的漠北名刀,踩着云都赤的盛名问鼎天下。

这场一代新人葬旧人的越级挑战轰动了东海,但实际的比斗却未有目证,只因拓跋十翼的性格不喜张扬,而战斗委实结束得太快。

据说形容落拓、犹如浪人的初老汉子只用一刀,便教狂妄的天才少年心悦诚服,反成了刀侯府的首位门徒。证诸李蔓狂日后的表现,江湖人不曾讥笑他当年识浅,只觉刀侯之刀,当真深不可测,遂成武道的一段佳话。

能让色目刀侯座下四大弟子一齐出动,更在这张地图之上与皇后东行、灾民流徙的表号并列,慕容柔要找的东西至关重要,决计不容小觑。他看了耿照一眼。你不问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若有知情的必要,将军会告知属下。

耿照老实回答:况且,将军是让我去接应刀侯府之人,待寻到那李蔓狂,他自会将此物呈交将军。属下知不知情,并不影响此行的结果。

慕容柔蹙眉静听,片刻居然叹了口气,屈指轻叩桌顶,罕见地露出沉吟未决的模样。

你说得没错。但李蔓狂行事谨慎,心思又是一等一的精细,突然销声匿迹,明显是出了事;刀侯府那厢遮遮掩掩语焉不详,应该正寻着弥补解决之法。可惜除了李蔓狂,云都赤府内再无才智之士,我已信不过他们的能力,李蔓狂找到、或没找到的东西,须由你接手找寻。——果然是极为棘手的情况。

找一样有线索的物事不足以难倒镇东将军,除非必须在时限之内寻获。属下有多少时间?

耿照小心翼翼地问。必须在三乘论法前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