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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好身手I。”

独孤天威率先鼓掌,笑顾蒲宝:“你说得半点没错,李大侠的确武功盖世。这会儿你把人质拱手交还,拿什么来挟制武功盖世的李大侠?”

蒲宝裹着袖管捏紧左掌,大缎精绣的蟒袍上乌渍悄染,额际冷汗涔涔。他冷不防被虔无咎狠咬一口,吃痛松手,此际说什么都已太迟,强笑道:“侯爷说这话是太不了解英雄好汉,我与李大侠交游,一向光风霁月,相濡以沫的。李大侠身为南陵游侠之魁首,神功盖世,真要劫囚,十座镇南将军府也挡他不住,但李大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要换得这孩子一身清白,不用一世人藏头露尾的,如悬榜的江洋大盗,见不得光。”

独孤天威肚里暗笑:“这都不算威胁,世上还用得着‘威胁’两字?”

蒲宝故意扯开喉咙说话,其心昭昭,李寒阳却置若罔闻,低头见无咎双目訾圆,咬牙发颤,想是惊吓太甚。检查过无有内外伤症,微一运劲,淳正绵和的内息徐徐度入了男童体内。虔无咎“嗝”的一搐,忽尔回神,苹果般的清秀小脸涌现血色,奋力挣扎:“放开我!”

李寒阳并未刻意限制他的行动,只因胸肌厚实,双臂如铸,对七岁孩童来说不啻铁壁铜墙,一时难以挣脱。初老的游侠魁首不太常与孩童相处,却也不觉怎么别扭,见他平安无事,心怀顿宽,伸手抹去他唇畔血渍,温言道:“好端端的,干嘛咬人?看台忒高,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么?”

虔无咎小脸一沉,照准他长满厚茧、黝黑粗糙的右手食指,冷不防张口咬落—李寒阳身子未动,他却“格!”

咬了个空,牙床对撞,声音又脆又响。虔无咎正值换牙的年纪,这下差点嗑落两枚乳齿,眼角迸泪,狠狠瞪视披发美髯的魁梧男子,怕是帐上又添一笔。

李寒阳既好笑又无奈,对他这一咬倒也印象深刻,忍笑正色道:“不错,你反应很快,差一点我便躲不过。下回记得先探头再张嘴,速度还能快些。”

虔无咎一愣,眸中掠过精光,若有所思;片刻想起他是杀父仇人,连片言提醒的好处也不能受,沉着脸挣扎起身,一下站立不稳,如啄了酸酿果子的小黄鸡,歪着小脑瓜一路踉跄,跟着便要跌跤,一旁的越浦少年朱五见了,赶紧过来扶:虔无咎好不容易止住步子,看清楚是谁伸的手,想起这人跟李寒阳是一路的,小脸如罩严霜,用力甩开,索性撒手坐倒。

朱五有些错愕,浑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令得他如此不快,转头望向李寒阳。

李寒阳温言道:“你莫怪他。我杀了他爹,难怪他记恨我。”

朱五心里早把他当成大英雄大侠客,一下反应不过来,半响才道:“他爹做错了什么,你要杀他?”

癫坐在地的虔无咎猛然睁眼,小手撑起,然胸中浑气吐之不出,难以开口,只能恶狠狠的瞪着朱五。

李寒阳摇摇头。

“他父亲虔春雷是一名剑客,武功、人品均有过人之处,可惜江湖上名气不响,虔春雷请求与我比武,我屡次推拒仍不能阻,复感其诚,终于答应。双方签下无遗生死状,在数名同道的公证下比武,言明生死各安天命,事后不能仇延。”

他一顿了一顿,翥然道:“虔兄剑法之高,是我平生仅见,比武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招之胜而已。我的运气好些,侥幸赢了虔兄,无奈决胜的一招再保留,他的父亲伤重而逝,令我无限憾恨。”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虔春雷”三字在今日以前,可说是闻所未闻,此人何德何能,又是何等来历出身,能与鼎天剑主斗得旗鼓柜当,仅仅是“一招之胜”看台之上,蓬咸尊闻言亦不禁蹙眉,暗忖:“富今武林‘虔’姓的好手,止有平湖‘补剑斋’一派。补剑斋主考兹月亦为国手,擅剑却不使剑器。以‘医杀同流’着称。乃南方剑坛一号人物。不知与这虔春雷有何关系?”转头望了三弟一眼。

邵蔺生长年奔波武林,又是天下知名的剑术好手,与剑坟颇有往来,人面极广孰料他亦是满面生疑,细想半天,仍是摇头。“若是虎氏本家。补剑斋不可能置若罔闻。”

邵家三爷压低了声音,挪近兄长耳畔“虔幽月性子偏狭,李大侠若杀他族中之人,不管什么无遗仇生死,定要讨回颜面,况且,此事似已过了大半年之久,总不能不发丧罢?小弟愚见,那虔春雷恐非补剑斋之人。”

邵咸尊淡淡?笑,目光移回场中。“平湖虎氏与李寒阳同出自中行氏,李寒阳算来还是本家嫡嗣,若非送去了诸凤殿,眼下不定便是四平爵府之主。兴许是凤翼山那人压了下来?”

邵兰生摇头。

“中行氏守令有责,子弟不得擅自离山。昔年战乱,下山避祸的族人形同破门出教,不能再保有旧姓,才有平湖虔氏、云山后氏等旁支;百余年后,都说不上一家人了。况旦李大侠也不姓那个姓啦,便是爵主有心,恐怕也插不上手。”

“虔幽月也是‘月’字辈的,与四平爵主是同辈罢?”

邵咸尊忽问。

“嗯。”

邵兰生微微颔首,蓦地一凛,“兄长的意思是……”

“有机会走趟平湖,打听打听虔家有无犯过被除籍的门第。”

邵咸尊淡然道:

“不会无端端从天上掉下高手来,根骨苗裔、功法传承、名师指点……诸般条件汇总,方能成就一柄名剑。那虔春雷不惜签下无遗仇生死状,也要一战李寒阳,显是为了恢复名誉;虔幽月对遗孤不闻不问,其中必有内情。我见这孩子很有骨气,根骨亦佳,若得李大侠同意,不妨收入我青锋照门墙,善加栽培。”

此举虽不免得罪虔幽月,却卖了李寒阳一个天大的人情。邵兰生对虔幽月没什么好印象,倒是佩服李寒阳的人品武功,怜惜虔无咎孤苦,闻言不禁露出喜色,连连点头:“兄长善心义举,小弟多有不及。如此甚好!待此间事了,我便走一趟平湖,打听那虔春雷的来历。”

虔无咎听李寒阳对亡父十分尊重,不觉一怔;片刻缓过气来,彷佛不说点什么便矮了人一截,胸口闷闷的好不难受,冲朱五叫道:“我爹是大好人,才不是坏人丨。”

朱五满面歉疚,垂首道:“是我不好。真对不住。”

顿了一顿,又觉不吐不快,嚅嗫道:“但他也是好人。扔你下来的那人才真是坏,存心利用你的。”

独孤天威听见,抚掌大笑:“这话说得真是太有道理。我们东海的小孩儿就是聪明!哪像你们南陵小孩忒好骗,自己送上门去请拐子帮忙。”

蒲宝小声道:“侯爷如此看得起小弟,小弟足感盛情。不过当着李大侠的面,咱们就不说‘拐子’二字啦,免得刺激了他,感谢感谢。”

虔无咎毕竟年幼,受激不过,大声道:“不是他扔我下来,是我咬他的手,才掉下来的!”

李寒阳目光如炬,适才台顶诸般动静瞧得分明,想不透此举何意,又问一次:“你为什么咬他?万一我没接着你,你现在已然没命啦。”

男童咬了咬嘴唇,大声道:“跟他一块儿,丢我爹的脸!我爹虽输给了你,但他说他无愧于心,一点也不丢脸。你若被他威胁,做丢脸的事,连我爹的脸也丢尽啦!这怎么可以?”

“你放心,他威胁不了我的。”

李寒阳哈哈大笑,伸手抚他发顶,虔无咎沉着脸退后几步,仍是十足警戒。蒲宝心底一凉,暗忖:“完了完了,什么南陵游侠、‘义之血脉’,通通都是狗屁!世上哪有为了别人不惜拚命的傻子?老子居然信了这些鬼话!”

料想李寒阳接了小屁孩便要反脸,也顾不得场面了,正寻思脱身良策,却听李寒阳朗道:“然而难民盈野,将军身为朝廷之重臣、百姓之父母,岂可推诿搪塞,任其自生自灭?若能为这些无辜的百姓挣得一线生机,鼎天钧剑愿代南陵,一战镇东将军麾下高人!”

他妈的!什么狗屁大侠?都是些爱搞事儿的王八龟蛋!

任逐流忍不住低头一啐,动动嘴皮子,终究没骂出口。抬见一双野兽似的赤红双目,耿照双拳捏得格格有声,周身气流扰动,骇人的气势似将成形,心头凛起:“这小子想硬闯!”

喀喇几声脆响,耿照脚下地板爆出一小蓬淡淡烟霭,结实坚硬的乌檀木承受不住他身上散发的气劲,如遭石磨压碾,迸出无数细小木屑。

金钏、银雪感应杀气,剑尖“嗡嗡”震颤,姊妹俩心念一同,并肩遮护着皇后娘娘。任宜紫不禁变了脸色,悄悄向后挪退几步,不敢相信这股惊人的威压竟是来自那个神憎鬼厌的乡下土包子身上。

(锅底料都捞上桌了,这会儿是来真的么?“断了你的傻念头,给老子老老实实待着!”

任逐流忍无可忍,反而仰头大笑,“铿!”

一把擎出飞讽;清亮的震响未落,人已和剑飙出,身裹剑芒、影中挟剑,快到难辨其形,眨眼间一掠丈余,到耿照身前三尺处突然频住,衣袂须发“泼啦!”

一声逆风激扬,刮展至极。

众人才觉他形影凝聚、似将看清之际,任逐流嘴角微扬,身形倏地一晃,剑尖迳取耿照咽喉!

一刹那间的快慢转换,足以令对手拿捏失准,此即为“瞬差”的巧妙之处。

但耿照垂眸低首,竟似假寐,摒弃耳目肌肤等感知,于剑气成形、侵入臂围的瞬间反手一掠,“藏锋”连刀带鞘砸上飞凤,剑刃微微一凝,时间彷佛为之静止;紧接着,一股难以想像的巨力在刃上炸裂开来,任逐流还来不及圈转长剑卸去来势,巨力已如潮浪穿透身体,扯得他向后滑开丈余,靴跟在乌檀地板上“嘶—”

拖出了两道袅袅烟焦,背脊才撞上楼梯口的离襕,“格”的一声压裂了厚重的矩方木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