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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当然,鲁迅绝无心培养一个武侠小说作家,但在鲁迅精神雨露下别生一枝异花,倒值得人们研究。

总之,三四十年代的评论,也都带有“左”的正统文学的色彩,这反映了中国文化观念的历史。

三、近二十年的新评

八十年代初,曾任人民日报出版社社长的评论家姜德明发表《鲁迅与宫白羽》一文,白羽之名,才重现于报端;不久,姜君又在其它文章中提了几句:对宫白羽的武侠小说应该研究一下。从此开了头,作家冯育楠撰“文坛悲士宫白羽”数千字,再写《一个小说家的悲剧》万余字,进而撰传记文学《泪洒金钱镖》十七万字。

天津文学界对《泪洒金钱镖》开了作品研讨会,也自然地涉及白羽和他的作品。美学家张赣生在会上说:白羽的“悲”,一是个人经历之悲,另外还有一“悲”,是白羽本人看不起武侠小说之“悲”。他若不自卑,凭他的文学修养,可以把武侠小说写出更高水平。作家周骥良认为,《偷拳》也可以算做“纯文学”作品。(以上二君发言,笔者只凭与会记忆,无文字依据。亦未再与二君核实。)

在这个会议以前,天津《今晚报》1985年3月12日刊出张赣生《话说武侠小说》短文,首次提出白羽等北派武侠小说四大家的论点。

不久承蒙梁羽生寄赠一套台湾叶洪生批校的《十二金钱镖》,笔者读叶君所撰“白羽小传及分卷说明”和他的眉批,甚钦佩其知识之广、研究之深,但也发现个别事实失误。笔者撰一文寄梁羽生,投一稿给中国新闻社。撰文是请梁羽生先生介绍登港报,给叶君补充若干史实;他介绍给武林盟主、《明报》老板金庸,登在《明报月刊》。投稿是叶君批校本所缺之《十二金钱镖》卷十六、卷十七,弥补他的“遗珠之叹”(叶君用语),刊于香港《快报》。信息反馈,叶君来信。笔者赠叶君《话柄》复印件,叶君推荐给台湾《中时晚报》连载,并又撰一文,评介白羽。

八十年代评介白羽之文较多,有的评价过高,笔者不敢引用(如作家刘绍棠《敬柳亭说书》序)。这里笔者只摘抄当代海内外评论家的几篇文章的部分段句。

张赣生在《河北大学学报》刊出《中国武侠小说的形成与流变》专论,他认为白羽“既有中国古典文学的深厚根底,又熟悉西方现实主义文学,且饱经世态炎凉,这就使他借武侠小说来抒写自己对社会人生的看法。他笔下的侠客都是社会地位不高的现实武夫,他不把武侠当作救世主来崇拜,而是通过武侠思想与社会现实的脱节,批判了社会的黑暗;在写武侠的可亲、可敬的同时,也写了他们在现实面前的可怜、可笑和可叹、可悲。诸如:一尘道人的捉贼受害,铁莲子柳老英雄携女卖艺招婿受辱,武林泰斗十二金钱俞剑平在官府面前低声下气,乃至陆嗣清的行侠受窘等等,都是历来武侠小说所未曾触及的一面,是白羽把武侠传奇拉回了现实人生,才开拓了这个新境地”。

赣生接着写道:“白羽深痛世道不公,又无可奈何,所以常用一种含泪的幽默,正话反说,悲剧喜写,在严肃的字面背后是社会上普遍存在的荒诞现象。读他的小说,常使人不由得联想自己的生活经历。这体现着大大超出武侠小说本身的一种艺术魅力。所以,正是白羽强化了武侠小说的思想深度,开创了现代社会武侠小说这种新类型。白羽的成名作是《十二金钱镖》,共十七卷;但最能显示他文学水平的,则是《偷拳》两卷和《联镖记》六卷……

“白羽属于受‘五四’先驱者们直接影响的那一代作家,那一代人不同于以后的人,他们大都有比较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底,尽管他们热衷于西方文艺理论,但中国传统文化在他们思想中是根深蒂固的,在他们的笔下常会自然流露出来,使他们的作品仍保持着相当浓厚的中国味。然而,毕竟白羽是接受了新文化运动洗礼的人,所以他的作品的中国味又具有某些现代的特色。或许正由于此,白羽的武侠小说较易为今天的年轻人接受,对港台新派武侠小说的影响也最大,有不少摹仿者。”

台湾武侠小说研究专家叶洪生(梁羽生致以仁函中用语)在1988年5月19日于《中时晚报》以《万古云霄一羽毛》为题著文说:“大概目前年轻一辈的读者对此公(指白羽)多不甚了了。但在半个世纪以前的华北地区,‘白羽’之名却是如日中天,敢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道理很简单,因为他在三十年代武侠小说界的地位,就仿佛当代的金庸一样,堪称是泰山北斗,‘武林正宗’!他那略带社会反嘲性的武侠小说文字,曲中筋节,写尽人情冷暖;对于当时饱经战乱的苦闷人心而言,实无殊于一帖清凉剂,具有清痰化气的妙用,令人一看就不忍释手。”

“如果说,三十年代还珠楼主作品是‘出世’武侠小说的至尊;那么‘后起之秀’的白羽,则是‘入世’武侠小说家中唯一能与还珠分庭抗礼的巨擘!”(笔者注:这一看法,与张赣生所论不谋而合,只是海峡两岸用词习惯不同。赣生曾说:“还珠是浪漫主义武侠代表,白羽是现实主义武侠代表。)他们的读者皆恒以千万数,许多人拜罢还珠赞白羽,殊有左右逢源之乐。……。

“当时正值抗战军兴,华北沦陷区人心苦闷,渴望天降侠客予以‘神奇之救济’;于焉武侠作家辈出,纷纷‘揄扬勇侠,赞美粗豪’;借古人酒杯以浇今人块垒。其中有一介书生,困顿风尘,百无聊赖。乃以‘倒洒金钱’手法,胡乱打出《十二金钱镖》,发表于天津《庸报》;孰料歪打正着,声誉鹊起,竟赢得各方一致叫好。这人就是一心一意想成为新文学家而不果的宫竹心,笔名‘白羽’,灵感来自杜诗‘万古云霄一羽毛’,正有自伤自卑,无足轻重之意。”

“谁知区区一片白羽居然在三十年代后期名震江湖,执‘武林’之牛耳,影响迄今未衰。这恐怕是一生崇尚新文学,痛恨自己为糊口而写‘无聊文字’的白羽做梦也想不到的吧?……”

“其实,即以文笔而论,白羽收放自如,更有超迈群伦之处……特别是在运用小说声口上,生动传神,若闻謦咳;亦庄亦谐,恰如其分,而在处理武打场面上,白羽着墨虽不多,却深明虚实相生、奇正相间之理,在虚构中有写实;举凡出招、亮式、身形、动作皆历历如绘,交代得一清二楚。加以节奏明快,兔起鹞落,文字简洁,徐疾有致———如是种种,实为近三十年来港、台两地一流武侠作家之所宗。”

叶洪生四改专论白羽的文章,在《叶洪生论剑》书用一章的篇幅,除更加系统地确切地对白羽对武侠小说用语(如“首张武林一词”)及兵刃、招术的使用作了评介。叶君认为白羽的小说武打用语和武术界权威著作万籁声《武术汇宗》融合起来。(注:这一成绩应首属于郑证因,但郑氏当时是白羽写作助手。)叶君以“现实人生”的启示、小说人物与语文艺术、现身说法、《武术汇宗》大张其目、开创“武打综艺”新风、《偷拳》为末路英雄写真、反讽社会现状、“笑中带泪”等小标题评介了白羽。叶君特别强调白羽坎坷一生与其刻画小说人物深刻的联系。叶君这篇专论的最后一节,题目是“结论:中国的大仲马!”在这段文字中,叶君引用鲁迅的话“侠义小说之在明清,正接宋人话本正脉,因平民文学之历七百年而再兴也”。他批评“白羽在思想上有其历史的局限性,没有真正认清武侠小说的文学价值———实不在于‘托体稍卑’(借王国维语),而在于是否能自我完善,突破创作,予人以艺术美感及生命启示。因为只有‘稍卑’才能‘通俗’,何碍于章回形式呢?”叶文最后引用胡适青年时作“读大仲马《侠隐记》”感怀诗曰:“从来桀纣多材勇,未必汤武真圣贤;哪得中国生仲马,一笔翻案三千年!”胡适临终重温《侠隐记》,又慨叹:“为什么我们中国的武侠小说没有受到大仲马的影响?”叶君对胡适遗言感叹说:“呜呼!胡适谬知中国怎么没有大仲马呢?白羽就是中国的大仲马!”笔者认为,叶君评价过高,但白羽终究是受大仲马等西方文学名家的影响,可惜胡适未见,也未得他的评价。

苏州大学徐斯年教授评论白羽武侠小说写道:“许多武侠小说都着眼于‘亚社会’和‘亚文化’(注:不同于主体社会、主流文化的意思)的诡奇性和封闭性。白羽则取径于塞万提斯和大仲马,而在本质上,他对中国武侠小说史的最大贡献在于,他把武侠社会描写为人类社会的一种特定形态。他注意揭示‘武林’这个的社会性而不是它的‘非社会性’。……白羽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把这些都作为特定社会中的复杂的‘人际关系’加以描绘和展示。他笔下的侠客,自有其被世仇或境遇逼得团团转的,由‘人际关系’所注定必然逻辑。他笔下的‘黑道’人物,也有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和不得不向‘白道’狠下毒手的合乎人情的动机。”(引自《侠的踪迹》)徐斯年对白羽作品的评价与张、叶二君基本相同,但他从另一理论深度评论。

《天津文史》1994年总16期编辑了“宫白羽研究专栏”,搜集了16位文化名人撰写的17篇评介白羽的文章(近七万字),本处不再重复。

近代评论白羽写青年奋斗的碰壁反不如六十年前,其实这一特征至今还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