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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两个人的面貌,隔帘看得分明。莫说江湖道,就是常出门的人,也不会这么疏忽。就说是空身汉,天热没有行李,不怕丢东西;可也没有住店房,敞了门睡觉的。难道这两个东西故意摆这阵势么?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暗想着,乔茂又探了探头,偷觑了一眼。

闵、周二人听乔茂出去以后,院内一点声息没有;两个人不耐烦,也轻轻探身出来。恰见九股烟在对面房前伸头打晃,乔茂的影子被隔帘射出来的灯光映照在甬道上,铺了一条长影。乔茂忽一回头,看见了闵、周二人,立即将身形一撤,没入墙根的暗影中。他用弹指传声之法,把中指指甲往拇指指甲下一扣,轻轻的连弹了两声,是招呼闵、周二人过来。

闵、周二人相视一笑,微讶乔茂这么老江湖,怎的在窗根下,乱弹起这个来!这扣指传声之法,只能掩盖外行的耳目,道上朋友没有听不懂的。乔茂既拿这两个“点子”当“合子”,怎的又拿“合子”当起“空子”,真也太疏忽了。两个人忙溜墙根绕过去,乔茂也溜墙根迎上来。三人相会;乔茂一拍两人的肩头,一齐蹲下来。乔茂低声悄语道:“这两个合子怪得很,你猜他们干什么了?他们竟亮着盘儿,全脱条了,这是什么意思?”闵、周二人诧异说道:“睡了,这可是怪事,等我照一照。”立刻两人一分,一左一右,纵到那号房间之前。周季龙穴窗一探,闵成梁就隔帘一瞥。倏然的,闵成梁一缩身,向铁矛周季龙一挥手;高大的身躯一旋转,提气轻身,脚尖点地,“飕”的连纵,已窜到自己房间门前,直入屋内。

铁矛周季龙、九股烟乔茂,料到闵成梁一窥而退,定有所得;两个人也一先一后,纵身飞窜,轻轻退回来,走到屋内。闵成梁向外面一看,回头将灯拨小了。乔茂问道:“怎么样?”周季龙也问道:“闵贤弟才一过目,立刻抽身,必定确有所见。”闵成梁说道:“乔师傅所断不差,就请你费心把合着井子里(院内)。”乔茂靠门口一坐,一面往外瞟着,一面听闵成梁、周季成二人的意见。闵成梁向周季龙说道:“周三哥,可看出这两个点子的来路么?”周季龙微笑道:“我眼睛拙得很,没看出什么来。我只看见他们全暗合着青子(兵刃),一个放在枕头底下,一个插在右腿上。大概他们故意摆这样儿,引我们露相。”

闵成梁大指一挑道:“佩服佩服,这两个东西一定跟咱们合上点,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逗咱们上阵。赶到一看出他们暗合着青子,事情就更明了,怪不得乔师傅断定他们路数不正,你看!咱们在井子里做活,人家已经觉察出来。靠西墙的那个老合,竟用击木传声的法子,示意给那伙伴。”

周季龙道:“这个我却没看出来。”闵成梁说道:“您是窥窗孔,自然没看见。我正窥帘子缝,瞧见他那只搭在板铺上的手,食指动了三动。咱们人来人往,他们是连人数都知道了。尤其是乔师傅弹指传声,人家一定听出来了,所以我就赶快退下来。咱们得合计一下,要是动他,就别容他扯活了;要是缀他,咱们也该布置了。”

九股烟乔茂插言说道:“咱们怎么布置呢?咱们要是缀着他们,倘如他们真是劫镖的匪徒,就怕缀不成他,反教他们把咱们诓到窑里去,上他一个当。咱们要是动他,可是咱们一不在官,二不应役;硬在店中捉人,只怕也使不得。不过我这是拙想;我近来时运颠倒,专碰钉子,我说的不算。闵师傅,周三哥,我听你二位的。你说咱们该怎么着?”

闵成梁微微一笑,道:“在下年纪轻,阅历少,我也不晓得怎么办好。家师派我给俞、胡二位镖头帮忙,胡、俞二位又教我跟着乔师傅来道,我是跟着乔师傅走。乔师傅只管分派,我是唯命是从。”

铁矛周季龙素来瞧不上乔茂,可是现在眼看闵、乔二人要因言语误会,只得从中开解道:“闵贤弟、乔师傅,咱们商量正事要紧,千万别来客气。都是为朋友帮忙,谁有主意,谁就说出来。”转脸来单对闵成梁说道:“说真的,缀下去也许上了他们的当。我们莫如动手捉住他们,逼出他们真情实话来,倒是个法子。不过咱们决不能在店里动手,咱们可以把这两个点子诱出店外;找个僻静地方,凭咱们三个人,只能捉活的。喂,乔师傅,你说好不好?”

乔茂总是疑心人家看不起他;不想他才说了一两句冷语,闵成梁把脸一沉,一点也不受他的。乔茂不由脸上一红,气又馁下来,忙赔笑道:“周三哥说的很对。闵师傅,你说他这着好不好?说实在的,出个主意,料个事,我真不行。”过来作了个揖道:“你可别怪我,我简直不会说话。”

闵成梁看了周季龙一眼,“嗤”的笑了;这个乔九烟,怪不得人家尽挖苦他,简直是贱骨头!闵成梁这才说道:“我可是胡出主意。若教我想,我们应该先把外面的道,探一下子,看好了动手的地方,然后还是由乔师傅出头,逗他们出窑(离店)。我和周三哥到敬涡子口(野地)一等,再不怕他逃出手去。捉住了,稍微一挤他,我保管问他什么,他说什么。乔师傅,你可把合(看)住了,两个点子大概扎手的。”他说到这儿,又对铁矛周季龙道:“咱们哥俩得赶紧把道探好了,天一亮,就没法子动人家了。”说着立刻的站起来,把衣服收拾利落,把兵刃也带好;这就要邀周季龙,一同出去勘道。

九股烟乔茂一看这个劲儿,暗吸一口凉气道:“好么!硬往我身上拍!两个点儿要是老老实实的睡大觉,还好;倘若人家一出窑,我老乔就得伸手招呼两下;两个打我一个,饶让人家毁了,还落个无能。这种好差事,我趁早告饶吧!”

九股烟慌忙一横身,满脸赔笑道:“闵师傅,周三哥,二位先等一等。”紫旋风闵成梁怫然站住道:“我也是胡出主意,也忘了请教你了,你若是看着不行……”

九股烟乔茂没口的说道:“不是不是,我的闵大哥,你老可别价误会!您这招好极了!不过有一节,咱们都不是外人,我可得有什么说什么。”周季龙皱眉道:“乔师傅,你就一直说吧,别描了。”

乔茂道:“不是别的,这两个点子一定够扎手的,我看还是你们二位撵底看桩(留守)。要是教我一个人在这里把合这两个点子,万一他们灵了(睡醒),一想扯活,二位又不在这里,我一个人是拾不拾?要是拾,我伸手拾不下来,岂不误了大事?闵师傅武功出众,掌法无敌,准可以把两个东西扣得住。要不然,简直咱们换一个过,我跟周三哥出去道,你老在这里把合。等着我们看好地方赶回来,您再把两个点子移到外面去取供,这万无一失。我说这话,可不是我胆小;我是量力而为,怕耽误了事。这要跟外人说,好像我是吹;贼人在范公堤劫我们的镖,上上下下六十多个镖行,净镖头也七八个,没一个敢缀下去的。只有我姓乔的匹马单枪直入虎口,两次被他们捉住,都教我挣脱出来。我绝不是胆小怕事,无奈人各有一长,各有一短,我手底下太顶不住……”

铁矛周季龙刚要发话,闵成梁连连摆手道:“好啦,好啦,乔师傅不要多心,我焉能往死处照顾好朋友。我不过看透这两个点儿,就当真跟咱合了点子,他们也不会在店里明目张胆的动手。留下不过是看住他,决打不起来。既然乔师傅怕他们扎手,拾了(失败);索性把这两个差事交给我……”

乔茂还要分辩,闵成梁一挥手道:“二位赶紧请吧,天实在不早了,咱们办正事。”

九股烟乔茂见闵成梁正颜厉色的,竟不敢再还言了;转向周季龙道:“那么,咱们就别耽误了,闵师傅多辛苦吧。”闵成梁摇头不答,只将手一伸,做了个手势,催二人快走。九股烟乔茂这才跟铁矛周季龙,悄手蹑脚的掩到店院中;对面那个八号房间,依旧灯光很亮。周、乔两个人溜到静僻处,施展轻功,飞身蹿上后房,翻出店外。

八卦掌紫旋风闵成梁容得二人走开,便将屋门闭上,又把油灯拨得微小,布置了一下,然后坐在窗前暗影中,从后窗洞往对面窥伺。估摸着周、乔二人刚刚跨墙出去,那八号房通明的窗扇,忽然黑影一闪,分明是有人起来了。

闵成梁暗暗点头:“这可得缀住了。”赶紧的站起来,要开门出去;忽又一想,看了看屋内,忙把门闩上,翻身来到后窗前。轻轻一启窗扇,涌身窜出窗外。他回手把窗扇阖好,一下腰,飞身蹿上房顶,伏脊探头,往八号窗前房后一望,丝毫没有可异处。他遂又相了相地势,八号房是西房,自己住的十四房是东房,这须要绕南房奔西南角,比较得势。遂一飘身,蹿下房来,循墙贴壁,奔西南角。西南角两排交错,旁有小棚,很是僻暗,足可隐身。

闵成梁先把退身觅好,这才绕过去,就隐身在暗影中。身未临近,他先凝神侧耳,细细听了听,八号房内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来。又看了看周围,正要扑奔八号后窗;忽然听南房后,“啪哒”的响了一声。“这是问路石子。”闵成梁急急的一缩身,就势一伏,将身退藏在小棚门旁不动,两眼注视南房和西房。

紧跟着南房房顶微微一响,闵成梁忙探头一寻;倏见一条黑影,箭似的从外面窜进来。初疑是自己的同伴没影儿魏廉回来;但立刻见这条黑影,从院中偏南一掠而过,好像胸有成竹,走熟路似的,身法迅速,竟一直抡奔八号房。看来人穿着打扮,和魏廉、乔茂、周季龙迥乎不同;一身夜行衣,背插短刀,蓦然已到八号后窗前,把数枚铜钱投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