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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瘦老人伸出一只手,似要握手相让,径向朱大椿肘下一托;却又往下一沉,骈三指直奔肋下。朱大椿急一攒力,也假做推让道:“请!”侧单臂一格。这瘦老人无所谓地把手垂下来,似并没有较劲的意思;朱大椿也就把单臂一收,佯装不理会。两人远远地离开,走向跨院正房。

住房只有三间,屋中人寥寥无几,露面的连出迎的不过六七位。瘦老人往上首椅子拱手道:“请坐。”朱大椿也不谦让,向众人一举手,便坐下来。瘦老人陪在下座,命人献茶。

朱大椿不等对方开言,一扫闲文,直报姓名道:“在下单臂朱大椿,替敝友俞镖头前来拜会飞豹子老英雄。飞豹子老英雄现在哪里,请费心引见引见。”

“飞豹子”三字叫出来,在场对手诸人互相顾盼了一眼。朱大椿又环顾众人道:“诸位贵姓?如果不嫌在下造次,也请留名。在下回去,也好转告敝友,教他知道知道。”说罢盯住众人,暗加戒备。

只见那瘦老人不先置答,眼望邢沛霖道:“俞镖头没在店中么?”

朱大椿抢先接答:“俞镖头这就来。实不相瞒,俞镖头已经晓得镖银教哪位好朋友拾去了,按江湖道,他应该拜山;他现在同着朋友,已经去了。大概此时已到诸位驻脚的那座古堡。刚才听这位邢老哥说,飞豹子老英雄已经光顾到苦水铺了,这太好了!在下和俞某是朋友,诸位和飞豹子是朋友,彼此都是江湖道,朋友会朋友,没有揭不开的过节儿。不过,既然劳动了飞豹子和诸位,想必俞某定有对不住朋友的地方。我就是专诚替俞某赔礼来的,诸位何不费费心,把飞豹子请出来,当面一谈,我们以礼为先,总教好朋友顺过这口气去。彼此面子不伤,那才是咱们给朋友帮忙了事的道理,也就是在下这番的来意。”

瘦老人堆下笑脸道:“我和俞镖头一点梁子也没有,朱镖头别误会。在下实在是羡慕他的拳、剑、镖三绝技,这才邀了几个朋友,在俞镖头面前献丑。无非是抛砖引玉,求指教罢了。若听朱镖头的口气,岂不是把我骂苦了?凭俞镖头那样人物,谁敢搅他的道?在下又不是吃横梁子的朋友,我就是愚不自量,也不敢找死呀!况且又是官帑。我们实在是以武会友,献技访学。朱镖头,你别把事情看错了,可也别把人看错了。”

朱大椿一听,双眸重打量这瘦老人;听口气他就是劫镖的人,看相貌实在不像。他的措词这么圆滑,教人难以捉摸;可惜没影儿一行没把探堡所见那瘦老人的相貌描说清楚,朱大椿费起思索来了。但是,自己当场固然不能输口,也决不能输了眼。这瘦老人若是豹子,有刚才的话,也算点到了;万一不是豹子,说话便须含蓄,省得认错了人丢脸。

朱大椿眼光一扫,顿时想好了措词;不即不离,含笑说道:“既然拾镖的时候,也有老兄在场,那更好了。我镖行一群无能之辈,今日得遇高贤,实在侥幸之至。你老兄有什么意思,尽请说出来。我能办则办,不能办给俞镖头带回去,总能教好朋友面子上过得去。老兄既说和俞镖头没有过节,这事越发好办了。我回头把俞镖头引来,教他当场先赔礼,再献拙。”他这时的词色,又与答对邢沛霖不同了。

瘦老人道:“客气,客气!这可不敢当。我说沛霖,在鬼门关见面的话,你没对这位朱镖头说么?”那少年道:“说了,一见面就说了。”

瘦老人道:“说过了很好。”眼望朱大椿道:“足下替朋友帮忙,足见热心。我也不强留你了;咱们今夜三更,一准都在鬼门关见面就结了。这么办最省事,也用不着劳动俞镖头亲来答拜。”说时站起来,做出送客的样子。

在场的几个青年人、中年人,个个做出剑拔弩张、跃跃欲动的神色;拿眼盯着朱大椿,从身旁走来走去,一脸地看不起。朱大椿佯做不睬,坚坐不动道:“那不能!礼不可缺。今夜三更,我们一定践约。不过现在应得把敝友陪来,先跟诸位见上一面!”

第二十五章

插草标假豹戏单臂

抛火箭镖客惊伏桩

单臂朱大椿只身诣店,与那瘦老人抗礼开谈;几个少年贼人在旁边走来走去,睥睨欲动。瘦老人不住施眼色,不教他们无礼。朱大椿傲然不顾,仍理前言:“今夜三更,我们一定践约;不过我总得把敝友陪来,也请你老兄把飞豹子陪来。咱们也不用像赴鸿门宴似的,就只你我两人和飞豹子、十二金钱他两位;在你这里见面也可,在我们住的小店也可,另定地点也可。也请老兄把飞豹子陪来。咱们做朋友的一定要请他二位会会面,才是江湖道的规矩。真格的,你老兄不放心我们么?”

瘦老人微微一笑道:“那倒无须乎!俞镖头既然到古堡去了,我们那里也倒有人款待,只是怕他们年轻人礼貌不周。莫如还是我赶回去,亲自和俞镖头攀谈,倒是又省事,又尽礼……”

话没说完,忽由内间闯出一个面色微黑的大汉,当屋一站,侧目旁睨,冷然说道:“当家的,咱们只是钦慕俞镖头的拳、剑、镖三绝技,倒不在乎谁先拜、谁答拜的那些虚礼。我看我们双方索性邀齐了朋友,今晚上在鬼门关见面就完了。朱镖头,你看好不好?”

旁边侧立的几个少年人说:“是这话。今晚大家见面,以武会友,各露一手,倒干脆。”

朱大椿见那些人似乎不愿在白昼和俞剑平见面,他们当然有许多顾忌,遂徐徐冷笑道:“诸位还是不放心?”

那大汉道:“有什么不放心?朱爷,我们不放心,躲在家里好不好?不过朱爷既说到这里,我们也有点小意见,要先提明。你说的明白,咱们纯按江湖道,以武会友,却不要惊动官面;如果惊动官面,我们哥几个对不住,可是怯官。到那时弄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来,可别怨我们不光棍。”

那瘦老人未容朱大椿还言,“嗤”的一声笑道:“伙计,你怎么看不起人?俞镖头、朱镖头哪肯干那种事?”大汉道:“不是瞧不起人,现在集贤店就有两个海州捕快。只要他们敢龇牙,哼哼!别人不说,只说我吧;我可翻脸不认人,先给他撂个苍蝇。”那几个少年应声:“着!那可莫怪我们无礼。”

朱大椿挺胸昂头,脸含冷诮,把单臂一挥道:“朋友,你失言了。我们自信还不至于那么没胆色,你们放心赴约好了。不过你们要明白,这乃是官款;官家自己要办案,我们也不能拦。我们难道说:‘那是我的好朋友,你们别管么?’这一点你要分清楚了;反正我们绝不做无理的事,诸位只管打听看。”

这个大汉哓哓地恐吓,反倒招出朱大椿拉抽屉的话来;可是说得尽情尽理,你不能说他不对。大汉插言,引得那几个少年也声势咄咄,跟着帮腔。朱大椿夷然高坐,不亢不卑,话来话挡,滴水不漏。敌人那面已觉出这位单臂镖客,至少话碴不大好斗。瘦老人忽然站起来道:“就是这样,今夜三更咱们再会。朱镖头,我也不留你了。”

朱大椿道:“那么我就告辞了!”单臂作揖,向众人一转道:“诸位,今晚上也请到场。”在场诸人道:“那是自然。”

瘦老人亲身送客,朱大椿昂然举步,暗暗留神,防备着敌人有何意外举动。但这瘦老人满面笑容,陪着往外走,一点较量的表示也没有。那几个少年也是笑逐颜开,随后相送,不再说讥刺的话了。虽然如此,朱大椿依然很小心;直到店门口外,与瘦老人相对举手作别,叮咛了再会,于是各回各的店房。

朱大椿走了几步;手下伴行的趟子手凑过来,一声不响,从朱大椿的小辫根上,摘下短短一根稻草来,说道:“朱镖头,你瞧!”竟不知在何时,被何人给插上的。朱大椿不由气得满面通红,回头一望,骂道:“鬼见识!娘的,简直是耍小绺的伎俩!”(叶批:奇突之笔,无中生有。)

单人独骑,与敌相会,朱大椿一句话也没有输,回转时,本甚高兴;哪知临到末了,脑勺后教人搁上东西,弄了个“插标卖首”,自己还不知道!当时如果觉察出来,竟可以反唇相讥道:“姓朱的六斤半不值钱,诸位何必费这大事!”也不摘下草来,只一摇,放下这一句话,便可以给敌人一个大难堪。现在事已过去,也无法找场了。

朱大椿恨恨地骂了几句,把镖行伙计留下两个,暗中监视着敌人;自己急急地回店,吩咐伙计备马。伙计才把牲口备好,那两个盯梢的伙计奔回来一个,急急报道:“朱镖头,刚才,那个瘦老头和他的同伴都骑上马,奔西镇口下去了。”

朱大椿道:“什么?快追!”立刻把马拉到院中。哪知还未等到转身,那另一个伙计也如飞地奔回来,道:“你老别追了。他们在镇外埋伏人哩!我刚赶出去,就教他们挡回来了。”

朱大椿恼怒起来,所有镖行同伴来了不少,却都奔古堡去了;这里就只剩下自己,这可怎么好?伙计说道:“朱镖头,你老别着急,我看还是再派一个人,赶紧把俞镖头请回来。”朱大椿道:“这也好,谁去?”伙计道:“我去。”抖缰上马,扑出店外,顺大街一直奔东,急驰过去。不知怎的,走过横街,一转角,那马猛然一惊,直立起来;镖行伙计仰面朝天,摔倒地上。

朱大椿一眼望见,急急奔过去,把伙计救起来。问他,说是在拐角处,遇见一个汉子潜伏在墙隅;抽冷子一扬手,这马便惊了,那汉子却跑了。这自然又是贼人的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