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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这三日来,陛下除每晚在偏殿小睡三四个时辰之外,每日都在佛骨舍利前祷祝。诚然这是陛下虔诚,但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毕竟陛下如今身抱微恙,佛祖洞查世事,自会体谅。”

皇帝放下手中经卷,转头看她,见她脸上满是关怀,不由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伸手给她。

王皇后赶紧扶住他的手臂,将他搀起。谁知他坐得久了,站起来时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地。

王皇后赶紧抱住他,和他一起扑在蒲团上,总算都没摔伤。周围的僧侣起身围上来,将他们搀扶而起。

皇帝正携着皇后的手笑叹:“这身子骨,真是不行了……”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一黑,便扶着额头倒了下去。

王皇后和身边人一把抱住他,发现他的面色青白,嘴唇乌紫,竟已经不省人事。她急得立即叫道:“传太医!快!”

身边人立即奔出,前往太医院。

王皇后抱着皇帝的身体,感觉他的身躯在微微痉挛。她心中咯噔一下,额头顿时渗出细细的汗珠来。她咬住下唇定了定神,缓缓抬手,取过旁边一枝灯烛来,拨开皇帝的眼皮照了照,却发现瞳孔涣散,收缩缓慢。

她的眼睛顿时在瞬间瞪大,直到强迫自己深呼吸数次,才勉强镇定下来。她将皇帝的头靠在自己的臂弯之上,转头缓缓地叫道:“长庆。”

她身边的大宦官长庆赶紧应了一声,俯头要听她说话。

皇帝却已经恍惚醒转,他无力地抓着王皇后的手,嘴唇动了几下,可声音虚弱无力,在周围的慌乱之中,王皇后一时没听清楚。

“陛下,您……慢慢说。”她俯下头,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

他嘴唇蠕动,艰难地发出几个字:“夔王……”

王皇后点头,仰头对长庆说道:“召夔王进宫。”

皇帝又抓紧她的衣袖,嘴唇颤抖,如风中之烛。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只艰难地以口型,做出三个字——

“杀了他。”

王皇后看着他的嘴型,微微点了一下头,转头叫住正在往外走的长庆:“免了夔王,你让御林军王统领去请神策军王中尉来。”

大明宫咸宁殿,在太液池以西,地势平坦之处。

王宗实与王蕴步入此处,已是夕阳西下时。女官长龄在前殿等候着他们,一见他们过来,立即将他们延请到后殿。

王皇后正坐在床边,双手紧握着皇帝的右手,默然出神。待长龄唤她,她才转头看向他们,抬手背沾了一下眼角,说:“陛下龙体不豫。”

王宗实走到床前看了看皇帝,见他面色淡黄,神智微弱,便俯身唤他:“陛下?”

皇帝只眨了一下眼,表示自己听到了。

王宗实站在床前,看向王皇后。王皇后神情已经恢复,只淡然说道:“陛下旨意,召夔王进宫杀之。”

王蕴神情剧变,不由得往前走了一步,看向皇帝。

而王宗实则将双手拢在袖中,慢悠悠说道:“也好,十数年前,我们就该杀了他的。”

王皇后握着皇帝的手,缓缓说道:“如今因鄂王之死,杀夔王是名正言顺。只是这个人,却不好杀。”

皇帝的目光,转向王宗实。

“近日,阿伽什涅正好产卵,这许多鱼卵,若赏赐给夔王一二,也是他身蒙皇恩。”王宗实皱眉思忖道,“只是,所谓师出有名,陛下仁德之君,处置一个人总该光明磊落。以奴婢看来,陛下可借佛骨而昭彰夔王恶行,令天下人皆知其可杀、必杀之处。”

皇帝唇角动了动,扯出一个微弯的弧度。

这表情在殿内已经渐暗的光线之中,显得狰狞而可怕。

一直握着他手的王皇后,因他这个诡异笑意,而不自觉松了一松手,但随即又握紧了。她转头问王蕴:“如今御林军在宫中的,有多少人?”

王蕴呆了一呆,才说道:“今日在各宫门当值有五百二十余人,若要不知不觉再调动人马进宫门的话,恐怕只能在酉时和卯时换卫时再调集三四百人,再多的话,或许就要被其他兵马司察觉,进而让夔王得了风声。”

“这么说来,是千人不到。若夔王没有防备还好,若有防备,恐怕不足用。”王皇后皱眉道。

王宗实神情平淡地说道:“无妨。等夔王进宫之后,我会立即调集神策军进宫,到时候即使夔王有所觉察,也来不及了。只要他人在宫中,还怕他飞天遁地而去?”

王蕴静立在他们的身后,身形一动不动。他沉默地看着面前三人,默然抿紧自己的双唇。

他想起自己对黄梓瑕的承诺,她已经答应与他携手此生,而他也答应过要帮她解救夔王。

如今她已试好嫁衣,准备与他一起南下蜀地。

而他却正在准备,杀掉夔王李舒白。

他只觉得心口冰凉一片,脑中嗡嗡作响。心里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问,怎么办,怎么办?

杀了夔王之后,如何才能瞒过她,让她不会察觉到自己杀害夔王的事实?

怎么可能瞒得过?她是黄梓瑕,是轻易可以洞明他所有心思的人。就算他可以骗得她一时,夔王一死,天下人尽皆知,他又如何能骗得她一世?

只这一刹那,他只觉得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忽然明白过来,无论夔王死或者不死,他既然被选中参与这个阴谋,至此,便已经背弃了黄梓瑕,他们之间将永无可能。

第287章御香缥缈(4)

王宗实仿佛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抬手轻拍一下他的后背。

王蕴悚然一惊,立即想到,如今是皇帝弥留之际,王家今后几十年的气运皆系于此,他又如何能分心去管别的事情?



他勉强收敛心神,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只专注地望着皇帝。

只见王皇后定了定神,俯身轻声问皇帝:“陛下对于储君,又有何示下?”

听她提起储君二字,皇帝的呼吸沉重,他死死地盯着王皇后,许久,又将目光转向王宗实,喉口嗬嗬作响,许久才挤出两个字:“俨儿……”

王皇后立即明白他是信不过自己,毕竟,太子李俨虽然是她一手抚养长大,但以前她与惠安皇后是姐妹,如今却已被戳穿身份,自己只是一个与王家毫无关系的人,与太子李俨的关系也已经不再亲密。

她握着皇帝的手,在床前跪下,含泪说道:“陛下放心,俨儿是我姐姐的孩子,朝中人尽皆知。他又早已立为太子,长我的杰儿五岁,自然比七岁的杰儿更合登大宝。而且,俨儿母亲是王家长女,只要朝中有王家在,他必能安然登基。”

王宗实见势,也点头道:“陛下放心,他是故惠安皇后的独子,也是陛下嫡长子,老臣等定当竭力,扶助幼主。”

皇帝这才出了一口气,他将目光转到王皇后的脸上,呼吸又急促起来。

王皇后看着他的神情,却不解他的意思,便凑到他面容之前,低声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皇帝怔怔地盯着她,望着她明艳照人的姿容许久,才闭上了眼,缓缓摇了一下头。

王蕴骑马向着永昌坊而去,心事重重,一路沉默。

长安已经宵禁,千门万户一片寂静,只有他的马蹄哒哒敲打在街道的青石上,隐隐回荡。

他抬头遥望天际,下弦月细弯如钩,金红色的月亮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中,就像一掐带血的伤痕。

他驻足望着这抹月牙,只觉得夜风吹来,身上寒冷至极。

王宅之中,人声已静,唯有黄梓瑕的室内亮着一盏孤灯。他轻扣门扉,隔着门问:“梓瑕,可歇下了吗?”

“还没有,你稍等。”里面传来黄梓瑕起身的声音,随即便过来开了门。王蕴见她衣衫整齐,头发一丝不乱,便知她未休息,便问:“怎么还未休息?”

“明日便要随你入蜀,正在点检东西。”她说道,“虽然常觉得自己身无长物,但不知怎么的,收拾起来却也颇有一些丢不下的。”

王蕴往屋内看了看,看见她收拾的两三个包裹都散开在榻上,里面有衣服与各式杂物,却并没有那个卷轴在。

他迟疑了一下,却也不问,只说:“我正是想来跟你说一声,明日我们恐怕无法出发去蜀地了。”

黄梓瑕诧异地看着他,问:“宫中出事了?”

“不……不是。”王蕴立即摇头道,“只是明日正要将佛骨舍利送出宫到各寺庙供养,到时候估计又是一场忙乱。我始终还是无法顺利脱身,这不,今日被抓住了,让我明天非去不可呢。”

黄梓瑕端详着他强自露出笑意的面容,又转头去看天边的斜月,没说话。

王蕴见她只是看着月亮,便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还有事,赶紧先回去了……”

“是和夔王有关吗?”黄梓瑕淡淡地问。

王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什么?”

“没什么,随口说的——我在街上听说他从宗正寺出来了,还主持了接佛骨仪式。所以我想,你这大半夜还在忙碌,是不是与他有关。”

王蕴皱眉,下意识地矢口否认:“不,与他无关。”

黄梓瑕看着他的神情,只微微笑了一笑,也不说话。

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便又立即解释道:“其实我是在想,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你应该关注我才对,不然,我可是会喝醋的。”

黄梓瑕听着他戏谑的话,不由得默然低头,说:“是……”

“没事,开玩笑的。看你这局促的模样。”王蕴说着,轻轻握了一握她的手,说,“这几日外头迎佛骨,怕是有人会趁乱滋事,你在家中多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