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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然而,尼赫鲁认为,达成这样一种协议是对中国通过“侵略”占领印度领土的默认,甚至是宽容。从而心照不宣地使它合法化。替代的办法是保留在必要时使用武力以维护印度主张的自由。(在将近40年之后才有一届印度政府对尼赫鲁的立场进行反思,并接受中国的建议。)

            然而,尼赫鲁对周恩来建议的直截了当的拒绝会带来不受欢迎的后果。它等于是明确宣布:印度要坚持将其部队推进到它主张的所有领土;可是确切地说,这正是尼赫鲁政策的中心意图。如果公开说出,会暴露同印度爱好和平的国际形象和威信相矛盾的好战性,并激起中国立即采取防御措施。所以。在他3月间的复信中,尼赫鲁支吾其词,采用起日益成为印方外交论据特征的诡辩术。他写道:

            我同意双方应该尊重在最近的那些争执发生之前所存在的情况,双方都不应该试图采取片面行动去行使自认为属于它的权利。再则,如果有任何土地为最近所取得的话,这种情况应予纠正。

            这样,尼赫鲁乍看起来是同意周恩来的建议,事实上是拒绝它。他的第二句话与第一句话是相互矛盾的,因为它期望恢复在印度看来是可以接受的原状,而不是周恩来所建议的现状。这预示着在不久之后印度会顽固地坚持,中国必须先通过从阿克赛钦撤出来以“取消其侵略”,才可能进行谈判。正如尼赫鲁在其(1959年9月26日)下一封信中所说:“除非中国军队先从他们目前在传统边界的印度一侧据有的哨所撤出,并且立刻停止进一步的威胁和恐吓,谈判是不会有成效的。”因此,[这]实际上是规定:中国将不得不改变其立场,至少是中止其要求,并从印度声称拥有主权的领土上撤出,然后才能进行谈判。尼赫鲁堵塞了一切通过和平谈判解决争端的可能性。自那时近40年来,没有任何一届后继的印度政府得以——或者谋求——克服这一障碍。

            真相一直是印度拒绝就维持边界现状达成协议,但是这种在实际上不对争端进行谈判的拒绝是不好公开讲明的,因为印度是以一贯主张在所有国际争端中不设任何先决条件进行和平谈判而知名的。  [  注:边界战争后,周恩来在最后一封信中质问尼赫鲁:“在过去你总是劝说其它国家不设定任何前提条件,通过谈判和平地解决争端,为什么印度政府在对待中印边界问题上却采取了一种截然相反的态度?”《白皮书》,第四卷,第13页。  ]  所以,再次乞灵于诡辩术。印度的拒绝谈判的态度,实际上为用语义学上使人困惑的词句译成的外交照会所掩盖,给人以中国拒绝谈判的印象。  [  注:马克斯韦尔:《中国和印度:未经谈判的争端》,见《中国季刊》1970年7-9月号。  ]  尼赫鲁亲自参加了最为重要的外交照会、备忘录和信件的起草工作。  [  注:霍夫曼前引书,第39页。  ]

            空喀山口冲突在印度引起了公众的愤怒(穆立克颇为满意)  [  注:穆立克将他的书《中国的背叛》献给空喀山口的印度死难者,他们的“牺牲使国家认识了共产党中国的本性。”  ]  ,这导致周恩来敦促立即举行高峰会议。尼赫鲁拖延了好几个月,然后才同意于[1960年]4月在新德里接待周恩来,对国内则清楚说明这次会见不是进行“谈判”。而只是举行“会晤”。(他明确划了一条界线。用它来抵挡那些怀疑他打算向他自己宣布的“中国侵略”退让的批评者。)然而,周恩来乐观地来到高峰会议,因为他最近与缅甸签署了一项协定,解决了比与印度的要更为古老和远为复杂的边界问题,并使那段包括中缅边界的麦克马洪线合法化。  [  注:吴努从一开始即接受中缅边界没有划定,只有通过谈判才能建立国界的说法。他抵制了主张他的政府采取一种挑战和不妥协态度的普遍要求,结果缅甸在谈判中取得了一条同它一直想争取得到的非常接近的边界,并与中国签订了和平友好条约。有关中缅边界问题的综错复杂情况及其解决的详细论述,见多萝西·伍德曼的《发展中的缅甸》(克雷塞特出版社,伦敦,1962),第5部分“边界问题”。  ]

            在高峰会议上,中国解决边界问题的建议第一次明确地提了出来:“相互接受两段的现实并建立边界委员会”。  [  注:《印度对华战争》,第159页。  ]  这意味着,如果印度放弃对整个阿克赛钦的要求并通过谈判在西段划定一条双方均可接受的边界,中国准备使麦克马洪线的走向正式化。1899年英国人向中国建议的一条将公路充分地留在中国境内并将印度拥有的领土明显向前推进的走向,本来可以成为印度谈判人员的一个不错的目标。但是尼赫鲁的立场十分僵硬:不妥协,不搞维持现状协定,不谈判。只有中国在外交上的退让并答应从阿克赛钦撤出才会符合印度的要求。

            美国学者斯蒂文·霍夫曼关于印度的边界政策与前面提及的其精英的民族主义性质之间的联系,揭示出尼赫鲁及其顾问们在接待周恩来及中国代表团时的心态。他们——

            认为中国的希望[通过谈判解决边界问题]是企图对印度民族的历史真实性抹黑。在印度看来,一个真正的民族是不能被要求就其历史上形成的边界进行谈判的。这种要求和请求只能来自一个[象印度以前的英国统治者那样]将印度民族看作是人为创造的邻国。

            这样,根据霍夫曼的分析,中国方面越是坚持要求谈判,印度人则越感到这是对他们作为一个国家身份的攻击而愈益愤愤不平,因此他们的拒绝更加坚决。霍夫曼的解释来自与那些当时作为尼赫鲁最亲密顾问们的多年的交谈,听起来很古怪,却是真实的。

            在高峰会议失败后外交往来依然不断,两国的官员对他们的历史和地理方面的论据提出了详细的说明。但是僵局现在走到尽头,1961年和1962年夏季印度的“前进政策”的加速推进,随之而来的对抗和后来的多次交火冲突,使战争日益临近。尼赫鲁在(另一种场合下,即印度对果阿的兼并)说他的“整个灵魂都厌恶战争的想法”的同时,却淡漠地和的确满不在乎地公开讨论同中国进行战争的前景。这种信心似乎反映了这一事实,即他最亲密的顾问们,特别是穆立克,直到最后都随时向他保证:中国绝不会对印度使用武力。而北京日益强烈的警告是喝叱和虚张声势。它似乎还表现了一位当代印度观察家所说的他的国家的“大国情结”。  [  注:A.D.戈尔瓦拉语,见霍夫曼前引著作,第50页。  ]  在尼赫鲁的想象中,中印冲突预示着世界的末日,他认为这场战争的加剧和持续会震动全世界。他将印度和中国看作是具有同样实力和决心的两个大国的前提,被印度在中国打击冲击下的立即全部垮台证明是虚妄的。

            从道理上看,如果印度不考虑前进政策,那么相信中国决不会打击印度是有充分根据的。这种行动的确是北京所最为不愿采取的,当时——如同现在一样——很难看出中国希望会从与印度的对抗中得到任何可能的战略和政治上的好处。到60年代开始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已开始感到严重的威胁。同苏联的友好战略同盟已经破裂;在美国影响下占据着中国在联合国席位的台湾国民党残余在加紧对大陆的武装袭击;中央情报局根据1956年开始的一项计划  [  注:霍夫曼前引书,第58页。  ]  ,继续训练、武装和将各种叛乱集团运送到西藏,以支持到那时一直流亡在印度的达赖喇嘛的事业。  [  注:《国际先驱论坛报》,1998年9月16日。  ]  中国人怀疑在印度不断进行的武装挑衅背后有同样的影响(穆立克当然与中央情报局在新德里的站长保持密切的接触)  [  注:J.K.加尔布里恩(当时美驻印大使)1993-1994年冬在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对作者的谈话,引用经过允许。穆立克与中央情报局的联系远不止在新德里,看来他频繁地对华盛顿进行访问。  ]  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也许会问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印度的这一政策呢?它不会给印度带来物质上的好处,但继续下去至少必然会令人忧虑地分散中国的防御力量。于是,为清除来自印度的这一威胁的军事反应便不可避免地处在北京的考虑之中,接着开始进行预防力量的部署。

            到1962年10月,前进政策在西段使局势变得极度紧张。无数小规模的印军哨所在中国人声称拥有和控制的领土上建立起来,并且全都为在兵力上总是占优势的解放军所近距离对峙。发生过多次武装冲突,中国人遭到伤亡。北京关于中国军队将被迫进行报复的抗议和警告变得愤怒和明确。当时,印度政府为中国领导人解决了问题,消除了对其意图的任何怀疑。10月6日的一封照会在北京看来是“最后断然地关闭了谈判的大门。”然后,尼赫鲁于10月12日在向新闻记者谈话时公开宣称,印度军队已接到“解放我们的领土”的命令,即要发动进攻去实现印度的主张。尼赫鲁到那时为止对分歧的处置使得发表这一声明对他来说在政治上已成为必然:既然象他所说的那样,中国是故意侵入了印度领土,那么他的政府除下令进攻外还能干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