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终于把他赶走。
「天老爷!」他惊呼道。
「其实我真该打死他,」我说:「我从来没动过杀人的念头,但我当时差一点就下手,我说我只射他的腿……让他残废……他真有点害怕,他知道我是说真的,而且我枪法不错。」
「我要是早知道……」
「你会怎么样?」
「我绝不会让你跟他走。」
「我又怎么能离开芙丽?她是那样的脆弱温柔,她照顾不了自己,可是……」
他问:「那天晚上……在阳台上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他是想射击一个土匪。」
「实际上没有土匪来,是吗?」
「我不知道,我猜她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他们挣扎了一会儿,手枪走火,他就摔到地上。」
「难怪她会这样,幸好你带她来这儿,我们一起来照顾她。」
我嘴唇抖了半天,才说道:「我也很高兴我们来到这里……跟你一起,我该怎么谢你呀!」
「你这么说,」他道:「比什么都更有意义。」
我们相对默默,静静坐着,我虽然面向港湾,却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而又回到那幢黑暗的房子,重新经历那可怕的生活,芙丽所受的苦难比我又不知大多少倍。
医师的助手送了药丸过来,我把它们藏在抽屉里,地图的旁边。
接着我回到芙丽房里,在她身旁坐了一段时间,她睡得很安详。
下楼时。我赫然发现韩密顿还在。
「她睡着了。」我说。
他点点头,说道:「她需要睡眠,我们一块儿吃了中饭;你也睡一下。这里人人有睡午觉的习惯,下午太热,除了睡觉什么事都不能做,两点到四点之间一片寂静。晚上我再来看你们。」
「谢谢。再谢谢你。」我说。
我只吃得下一点水果,芙丽的情况太令我不放心,尤其是如空洞的眼神,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密顿相当体谅我,他为我讲述岛上的故事及当地的风俗民情,希望能转移我的注意力,有时我嘴边也会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但心里对他实在非常感激。
我不断自问,要是没有他我怎么办?
他离去后,我回到房里,先到芙丽房中查看,她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我睡不着,一直翻来覆去,脑中思潮汹涌,万一她真病得厉害怎么办?万一她发疯,我怎么办?我对她有责任。唯一能令我安慰的是韩密顿在这里,他会帮忙。
想到他,我才开始有了睡意。
芙丽睡了一整天,日落时分,我到她床畔坐下,她睁开眼睛跟我微笑。
「我觉得累……好累哟!」她道。
「你要多休息……多睡。」我说。
她微微一笑,合上眼皮。
我走下楼,韩密顿已在等着,他问芙丽的情形,我说她一直在睡。
「她就需要这样。」他道。
我们一块儿在旅馆里吃晚饭,我很沉默,但他兴致勃勃的谈个不休,使我度过一个相当愉快的晚上。说晚安的时候,他握住我的手,轻吻我的面颊。
「别忘了,害怕的时候就叫我来。」
我回房,从阳台上目送他离去,他回头向我挥手,送来一个飞吻。
我笑着挥一下手,他就走了。
我又到芙丽房里
「天黑了吗?」她问。
「是的。」
「我怕黑夜。」
「别怕,你现在是在卡力巴。」
「我会做梦……恶梦。」
「我就在隔壁,墙很薄,你醒了敲敲墙壁,我就马上过来。」
「好的……我会的。你对我真好,安安。」
「胡说,我不过是互相照顾罢了。」
我扶她躺好,替她放好蚊帐。
「我觉得好闷,」她说:「像又被关在……」
「你离那里好远了呢!一切都过去了,这里完全不一样,而且记住,我就在墙的另一边。」
我轻吻她一下,坐在她床边,直到她睡着才回自己房里,我觉得非常疲倦。
大约半夜两点钟,我被敲墙声惊醒,我匆匆起床,披上晨褛,便冲到芙丽房里。
她坐在床上,慌乱的四下张望。
「不!不!」她呻吟道。
「没事了,」我喊道:「我听见你敲墙就赶来了,你又做梦了?」
「他进来了……」她结结巴巴的说:「威士忌……我闻到威士忌的味道,我恨威士忌……因为……因为……」
「听我说,」我道:「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一定要忘记,只要忘记,你就会好的。在这个岛上,有好多事可做,这地方很好玩的,韩密顿也会帮助我们,你只要快点好。我给你吃一颗药,」我忙乱的说:「医生说你一个晚上只能吃一颗……本来我睡前就想叫你吃药,可是你当时睡得好好的……来,我们现在来吃一颗,这样你就睡得着,而且会做个好梦。」
我奔回房去把药拿来,她乖乖的吞下去。
「我在卡力巴,不是吗?你陪在我身边,他已经死了……他死在地上,满身是血……」
「他死了,」我说:「而且早已下葬了,他已经不存在,也不可能再折磨你。只有我们还活着,这是唯一重要的事。」
她道:「是的。」
「现在躺好在床上,闭起眼睛,我等你睡着才走。」
「你保证?」
「我保证。如果你再做恶梦,只要对自己说:『这只是梦』,如你需要我,敲敲墙我就来了。」
「嗯……是的……就这么简单,事情都过去了。」
「你没事了。」我重述道。
她躺着喃喃说道:「没事了……」
药性很快就发生作用,不久她呼吸转为舒畅,一下就睡着了。
然后我听见她在呓语:「雷蒙……哦,如果……只要……哦,雷蒙……」
我静坐在床畔望看她。
我想:要是我不曾参加那个年会……如果我不曾遇见雷蒙……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睡得很熟,我起身回房。
我思索着我们之间的三角关系,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爱雷蒙,目前她最需要的就是由雷蒙来告诉她他爱她。
我真心盼望他会这么做,因为我越来越明白,如果我有一天必须离开卡力巴─尤其是韩密顿─我今生再也不会完全快乐的。
次日早晨,我一醒来便去看芙丽,她面无表情,但心里似乎很平静。
我下楼,在旅馆的后花园里用早餐,叫了甜薯、新鲜面包和椰子汁。正吃的当儿,那名混血女郎走来,探问芙丽的病情。
我说医生稍晚会来,芙丽似乎好一点了,但仍然十分疲倦。
「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她说:「我叫露莎,这里的人我都熟。」
「是啊,我相信全岛的人都会上这儿来。」
「关太太真可怜,她的病势似乎很重。」
「我们希望她早日复元。」
「韩先生很关心她……还有你。」
「他待我们很仁慈,帮我们很多忙。」
「他很有地位,全岛都靠他,我们都知道……他也是。」
这算是一种缓和的批评吗?我不清楚。
我只点点头。
「蔗园造成岛上的繁荣……这一切……」她摊摊手。
「是啊,我相信。」
「好多人需要糖……好多好多。我们的蔗园比第二岛的大得多了。」
「你说的是最近的那个岛?那是第二大的吗?」
她点头道:「那是孟先生的蔗园……不过他不久前去世了,就是韩先生去英国的那段期间死的,现在由美姬夫人经营……她是位非常聪明的女士。」
「很有意思,哪一天我也要去别的岛上看看。」
「也许韩先生会带你去第二岛参观,但也许不会。」
她似乎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紧接着她道:「对不起,我要回去工作了。」
我靠在椅背上,揣摩着另一座岛的情形,却想不透为什么露莎谈起孟美姬时,会有那种怪有趣的表情。
吃罢早餐,我又回去看望芙丽,我进门的时候,她睁开双眸,我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说要,我很高兴,急忙下楼为她张罗。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吃,她看来好多了,也没提昨晚惊醒的事,似乎已把它忘得一干二净。她说她还觉得疲倦,我说那可能是药力作用,她该再睡一会儿。
我一直坐到她睡入梦乡才又下楼,我在旅馆门前伫立了一会儿,眺望港湾。旅馆前面门廊下,有几个人搬了椅子在那儿闲坐,外面的桌子上张了阳伞,看来颇有欧陆露天咖啡座的情调。大家都手持一杯冷饮,我猜都是土著的配方调配的,但我觉得这么一大早就喝酒精性的饮料是很奇怪的事。入境随俗,我喃喃自语。
我也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一个侍者过来,问我要不要点东西,我说不用。
「早晨真美!」我道。
他说天气慢慢会热起来:「你一看见岛上布满了雾,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他跟岛上所有的人一样,只要对他们有一点友善的表示,就会很快变得像熟朋友,跟你有说有笑。
我问他名字叫什么,他答说是俄巴底。
「是圣经上的名字,好名字。」我道。
「哦……我们都是基督徒,小姐,我上过教会学校。」
「在这岛上?」
「是呀!为小孩子成立的,他们都上教会学校,听神的道理,还有学加法,大家都是受过教育的。」
「你在岛上很久了吗,俄巴底?」
他哈哈大笑,好像我刚才说了个笑话。
「哎呀,小姐,你一定在开我玩笑,我生在这里。除了像你这样来做生意……或是来玩的……没有人到卡力巴来,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
「我猜你在这旅馆里工作也很久了?」
「是啊,上帝保佑你,小姐,我这么大就在这里工作了。」他比了个大约十岁男孩的身高:「本来我是替人开门的,穿得可真是漂亮呢!每天我都好高兴,好骄傲。连主人都说:『俄巴底,你工作认真,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