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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这里人头攒动,停放在道路两旁的三轮车上放着木工车床、管道疏通机等各种设备,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锯子、刨子、大铲、无齿锯等各种工具。那些没有醒目显眼的大型工具标明身份的人们就一排排地站在街口,把一块块小木牌拿在胸前,上面写着“木工”、“瓦工”、“油漆”、“刮大白”等等字样,就像商店柜台上贴着各种标签的商品一样。

            梁梦一刚一走近街口,那些拿着小木牌的人们就呼地一下子把他给围住了。如果我们把梁梦一比喻成影视明星或政界要员的话,那么,那些要出卖劳务的人们就像是围在明星或要员周围的记者,他们手中的木牌恰像记者手中的话筒,他们争先恐后地询问,恰像记者对采访对象提出一个个问题。但是,梁梦一却没有感受到明星们的荣耀,也显示不出政要们的骄矜与沉稳,他唯一感到的只是被围困的局促和烦躁。

            可这些人们根本就不在意梁梦一的感觉如何,他们只管提出各自所关心的问题——“做瓦匠活儿吗?”“刮大白吗?”“刷油漆吗?”等等,等等。

            为了尽快给自己解围,梁梦一不耐烦地又像是急于还账似地说:“做点木工活儿。”

            这句话果然灵验,此言一出,那些瓦匠、水暖工、油漆工等非木工族们,脸上现出失望、惋惜、无所谓等各种各样难以形容的表情,同时像接到一个统一的指令,刷地一下子散开去,又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一个个重新举起手中的标志牌,东张西望,翘首期待着新的希望出现。

            剩下的几个木工,见是本行的活儿,希望更加热切,围得更加紧密。待到听说只是在屋里间壁出一个小阁子间的时候,有几个觉得活儿太小,没啥大意思的人就主动退出了。剩下四五个人的时候,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梁梦一选中了其中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心存侥幸,还想做最后一次争取,咧着嘴,显出一副可怜相,说道:“价太低了,合不上,再给加点呗。”

            在这种时候,梁梦一也和许多用工的人一样,始终坚信这样一个准则:劳动力有的是,你不愿意干,还有别人干,对他们的要求不予理睬。

            这两个木工一看梁梦一态度强硬,也就再不报幻想。尽管不大情愿,但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是接受了。

            在去往那个小饭店的时候,梁梦一怕道上再遇上像来的时候碰到的那些麻烦事,就决定坐人力车走,再不步行了。

            梁梦一坐在人力车上,那两个木工各自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在穿过一个横道,拐了两个弯之后,梁梦一担心那两个人会被甩下。忙回头看时,见那两个人,像两条追随主人的忠实走狗一样,仍紧紧地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梁梦一在人力车上微闭着两眼,刚才一路上遇到的种种情景又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不免心里又生发出许多的感慨来。心想:人这种两足的动物真是奇怪得很,你说它复杂吧,它还真复杂得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那么多的狡猾与伎俩;你说它简单吧,它又非常地简单,他们只是一部部金钱与利益驱使的机器而已。——那些擦皮鞋的,为一点点小利,张着一双祈求的眼睛,厚颜无耻,没皮没脸地苦苦哀求人家,这和沿街乞讨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有那个司机,还有那些围拢的工匠们,这些所谓服务行业的人们,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根本不考虑自己过分的热情是否会妨碍别人,只要自己能挣到钱就行。还有那个灌液化气的,那个卖白酒的,素质多么低下。尽是这等没有教养的国民,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文明起来呢?我们自称文明古国,我们究竟文明在哪里呢?又联想到那些所谓的“三陪小姐”,在金钱面前,什么尊严哪,荣辱呀,人格呀,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想到这些,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但转而一想,他又觉得所有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我们国家人口这么多,有限的社会财富越来越多地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社会的基本保障又差得太远,绝大多数没什么能耐的人,要想活命,就讲不得许多,就得“鸡刨食猪拱地”,各想各的招儿。

            中国的老百姓,舍得筋骨,吃得辛苦,为生存而挣扎的耐力顽强得惊人。但他们缺少社会公平意识,从不考虑怎样才能使社会更趋公平合理,在公平合理的社会环境下更好地求得自身的生存与发展……

            想着想着,梁梦一忽然又乐了。心想: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和言异群在一个办公室呆得久了,什么人性呀,国家呀,社会呀,这一类的话题听得多了,不知不觉中,自己在这方面的思考也多了起来。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样可不好啊!

        ·11·

          于兴亚  著

        十一

            星期日这天,老林如约而至。一下车,便东张西望,眼睛就有点不够用了,在去往梁梦一家的路上不停地问这问那,好奇而又喜悦的样子真有点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还喋喋不休地对梁梦一说:“无兹市原来这么好呢,楼房这么多,这么高,都赶上哈尔滨了。”

            梁梦一笑了笑,说道:“这儿怎么能跟哈尔滨比呢!那是省会,是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这里只有几十万人口,城市规模差得远了,各方面都不能相提并论的。——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哈尔滨?”

            “十多年前啦,和我们家你二婶,去她哥哥家串门儿,路过那儿的。”

            “那是啥时候的事啦!你现在再去看看,你准说哈尔滨都赶上北京了。”

            “我长到这么大岁数还没去过北京呢。”老林有些遗憾地说。

            “我是打个比方。”梁梦一继续说道,“这几年各个地方发展得都很快,特别是城市面貌变化更大,真就像常言说的‘一天一个样,一年大变样。’”

            老林一面点头,一面继续东张西望。走到街边的一个水果店旁,老林忽然停住了,说要给梁梦一家的孩子买点吃的东西。

            梁梦一拦阻道:“你什么都不用买,家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再说我们那孩子都上初二了,也不是小孩儿了。”

            到了梁梦一家,老林见屋地上铺的是大块的地板砖,很干净的,他也自惭形秽,有点不敢举步,但他不知道城里人进屋要换鞋的习惯,人又有点大大咧咧的,在哪儿都不怎么犯拘。他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没等梁梦一给他找来拖鞋呢,就径直走进了屋里。

            看着沾着泥土的鞋底子踩在刚擦干净的地板砖上,温惠贤一肚子气,却又没法说什么,只在一旁微微地皱着眉。梁梦一倒没怎么客气,拿来一双拖鞋放在老林跟前,说道:“二叔,在屋里穿这个就行。”

            可是,待到老林换上拖鞋的时候,梁梦一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与其闻着老林那酸中带馊的臭脚丫子味儿,还不如看着他那带泥土的鞋底子踩在地板砖上让人好受些。

            为冲淡臭脚丫子味儿,梁梦一拿出香烟道:“来,二叔,抽支烟吧。”

            “我不抽那烟,没劲儿。”老林一面说着,一面从衣兜里拿出乡下人常抽的旱烟蛤蟆癞。

            这一来,臭脚丫子味儿又混合了蛤蟆癞烟味儿,屋里的气味儿就更加难闻了。温惠贤不得已躲到北屋里去了。梁梦一说了句“屋里有点热”,把两扇窗户都打开了。

            早早地吃过晚饭,梁梦一对老林说:“二叔,你若不怕窄巴,晚上就和孩子在一个床上挤一宿;若是图方便呢,上饭店那儿住也行,那儿也有床。”

            一想到老林的臭脚丫子和蛤蟆癞烟味儿,梁梦一又赶紧补充道:“那儿还有电视,比我们家的都大,也是彩电。”

            梁梦一知道,老林家里只有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还是放在儿子屋里的。农村电视信号不好,图像总是影影绰绰的。就是这样,老林也是看得津津有味儿。像小品、地方戏一类的节目更是百看不厌。老林是个无忧无虑的乐天派,最爱看那种逗乐儿的节目。

            即使没有电视的诱惑,老林也愿意上饭店那儿去住的。在别人家住总是不方便的,老林再没有深浅,这点数心里还是有的。现在一说有大彩电,就更乐得到那儿去了。

            梁梦一让妻子找了一套被褥给老林带上。到了街上找一辆人力车,和老林两个人就直奔饭店而去。

            到了饭店,梁梦一先领老林在屋里各处转了一圈儿。

            老林自家住的是土平房,到这里一看,屋里干干净净,敞敞亮亮的,自然非常满意,连连点头,句句称好。

            当走到那个裸体画前的时候,老林猛地愣了一下,他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裸体的画像,感到既新鲜又刺激。遗憾的是有梁梦一在场,他不好意思在那里仔细观瞧。

            到了小阁子间里,梁梦一感到板壁上多少还有点油漆味儿,但也问题不大。说话之间,他给老林烧了一壶开水,找来茶叶、茶杯,沏上茶。饭后喝茶,是老家那儿待客的习惯。接着,又领老林到厕所里,告诉他怎么放水冲便池;又告诉他电视插座在哪儿,怎么调台。安顿好了之后梁梦一就走了。

            老林上午坐了半天的汽车,方才在梁梦一家又喝了点酒,这工夫感到浑身有点累。他把梁梦一拿来的被褥铺展好,看看外面天还没怎么黑,他不想马上就睡,只想先躺下歇息一会儿。不料,一躺下就睡着了。

            他正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被一阵汽车喇叭声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