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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他们礼节性地和梁梦一搭几句话,沏好茶水端上来,就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老林本就是个非常热情的人,自梁梦一在外面参加工作以后又很少到东西两院闲串门儿,是真正的稀客,所以就更是格外的热情。

            一杯很酽的红茶下肚,梁梦一就把来意和老林说了。

            老林原以为梁梦一只是随便串个门儿,哪曾想会给他带来这么一个好消息,直喜得老林眉开眼笑,连说:“好!好。”继而又感动地说,“梦一真行,还想着你二叔呢。”末了激动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你惦着你二叔,你二叔也一定对得起你。”

            提起无兹市,老林深情地说道:“我这么大岁数就去过一回无兹市,还是那年我们家你二婶活着,我们俩一起去黑龙江的时候,在无兹市上的火车。我们俩只在火车站附近转悠了一会儿,也没往街里走。一晃儿都十多年了,现在准变样了。”

            梁梦一告诉他说,火车站是前年新建的,往南挪了,站前一带的平房也都变成一座座楼房了。

            老林听了,高兴地说:“是吗?这回去一定要好好地看看。”

            梁梦一一看老林这边没问题了,心里也高兴。想了想,就对老林说:“二叔,我说的这件事,现在还只是个想法,那边还有些事儿没安排好呢!我回去后就抓紧时间张罗。你呢,过个十天八天的先去一趟看看,若是张罗成了,你就呆下;若是没张罗成呢,就当是到我们家串个门儿,来回路费我给你拿。”

            老林一看挺好的一件事,说了半天,原来还没准儿呢,心里就有点失望。

            梁梦一看出老林的心思,就安慰道:“这件事估计问题不大,——要么这样吧,这几天你把家里的事情料理一下,下星期天你就去吧。”

            梁梦一一面说着,一面就找纸给老林画了个路线图,以便他下车以后按图索骥。但又一转念,怕老林农村人,岁数大,到城里晕头转向地不好找,就又改了主意,说道:“二叔,咱们这就说准吧,你下个星期天在家里早些动身,到县里赶上九点多钟去无兹市的那趟汽车,到那儿大约十一点半,到时候我到车站去接你。”

            当下就这么说定了。

        ·10·

          于兴亚  著

        十

            梁梦一先到储蓄所取出两万块钱,通过老侯又找到那个女的,按照上次见面时讲好的条件写了文书,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那个小饭店就算是梁梦一的了。

            自此,那二十万块钱就花掉了两万。

            梁梦一认为,只要是没有使用过的东西,就不能算作真正地占有,就像没有过性生活的夫妻就不能算作真正的夫妻一样。在梁梦一的感觉里,钱没花出去的时候,那钱还像是原封没动的,虽然是以他的名义存到储蓄所里了,但那只是挂个名换个保管方式而已,只要这钱没有往出花,就永远不能算他据为己有。潜意识里,这钱随时还都可以归还给人家的,尽管他暂时还不知道应该归还给谁。而现在,钱已经花出去一部分了,这样一来,他就真正成了那些钱的占有者了。如果说当初把那二十万块钱存起来是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迈出的第一步,那么,他现在开始花这笔钱,也就是他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迈出的第二步了。他感到自己现在有点身不由己,每往前走出一步,他在心里就增加一份精神负担;心里明知不妥,却又在一步步地往前走。以己推人,他猜想,那些贪官污吏们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心态呢?

            店里他什么也不想动,只想在厨房里面靠东墙一侧给老林间壁出一个小阁子间作为老林的栖身之处。厨房不够用,阳台上正可以做灶台。为此,梁梦一想到劳务市场去找两个木工。

            来到楼下,一看天气挺好,风和日丽的,就想步行走着去,正好借此活动活动身体。人到中年,消化力开始下降,再加上精神抑郁,气滞于内,他的胃总是不大好,一吃完饭就抻着脖子嘎嘎地直打膈儿。妻子温惠贤戏说他嘎嘎地像只大鹅。梁梦一觉得妻子开的这个玩笑既形象,又幽默诙谐,有点风趣,他一想起来就禁不住要笑。

            梁梦一只想到了步行的好处,却忘了步行比骑自行车会遇到更多的麻烦。

            没走上几步,就有一个蹬着人力车灌液化气罐的男人走过来。这人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圆头圆脑的,歪戴个帽子,敞着衣襟,屁股下面的车座用一块破布包着权做座套,蹬车的时候屁股一歪一蹭的,那破布就要掉下来,他也并不在意。

            “灌液化气啦!换罐啦——”

            他一边蹬着车子,一边大声地吆喝着。每喊两声,尾音就有些黏结,便咯出一口痰来,啪的一声吐在地上。那是掷地有声的,绝不是虚张声势,而且是每喊两声必吐一口,节奏感很强。清完嗓子,便更大声地喊下去。他要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嗓门儿放到极限,以便把声音传播得更远。在吆喝的同时,两只眼睛东张西望地盯着楼上,希望某个窗口能够探出一个脑袋来,把他叫祝

            这人只顾招揽他的生意,根本就不考虑他大声的吆喝是否会吵扰别人。也许他根本就没想到过这个问题,也许想到了,但他根本就不在乎,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自己似的。

            梁梦一紧走几步,像躲避瘟疫似的躲过那人,不想对面又过来一个卖白酒的。此人干瘪瘦弱,灰不溜丢,推着一个三轮车,车上装着几个酒桶。大概因为身体不够强壮的原因,他的吆喝声不如那个灌液化气的洪亮有力,但在技巧上却略胜一筹。他把“白”字喊得较轻较短,而且稍做停顿,就像乐谱里的空拍一样,然后才喊那个“酒”字。这个“酒”字喊的较重较长,而且又有升调和降调的处理,乐感极强。他的嗓门不高,喊起来显得很轻松,声音又微微地有些发颤,有着金属般的音韵,具有很强的穿透力,而且可以连续不断地喊下去,不必像那个灌液化气的非咯痰清嗓不行。

            这人还没走远,远处又传来收破烂的吆喝声。这些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梁梦一不禁皱眉:这真是一个永无宁静的世界呀!

            走到大街边上,有几个擦皮鞋的,一字排开坐在那里。梁梦一刚一走近,那几个人就刷地一下子把目光都投到他的鞋子上。那渴望而专注的眼神儿,就如同狗盯着主人手里的一块骨头。“来吧,擦擦鞋吧,擦擦吧!”他们异口同声地向梁梦一提出同一个请求。

            见此情景,梁梦一心想:这些人真是没有教养!谁想擦鞋谁自会去擦的,何必非要问人家呢!真是讨厌得很!

            在准备横穿马路的时候,来来往往有那么多车辆挡住了去路。一辆国产桑塔纳过去之后,后面紧跟了两辆“夏利”。一辆双排气管的日产“凌志”远远驶来,还没等赶上那两辆“夏利”呢,岔道里上来一辆装满货物的四轮拖拉机,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喷吐着一地黑烟,抢在了“凌志”的前面。“凌志”是何等身价,岂肯在拖拉机后面吃黑烟!瞧见左面一有空当儿,一打方向,离弦的箭一般超了过去。跟在“凌志”后面的一辆“奔驰”也想紧随其后超过去,车身刚一探出头,就见对面过来一辆卖大米的马车,车把式悠闲地晃动着鞭子,根本就不理会“奔驰”那焦急的喇叭声。正这时,前面的车速忽地减慢了,只见前面远处围了一群人,看样子是撞车了。在马车和“奔驰”刚要错过去的时候,马车后面又冲上来一个自行车,在“奔驰”与马车的夹缝里过去了,差点刮着“奔驰”。“奔驰”里的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骂了一句“妈的,找死呀!”那骑自行车的听了却并不介意,反而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看着这一切,梁梦一无奈地摇摇头。是呀,最先进的和最落后的,最现代的和最原始的,最豪华的和最简陋的,崭新的和破旧的,东方的和西方的,人力的和畜力的,机动的和非机动的,木制的和金属的,两轮的、三轮的、四轮的和更多轮的,各种各样的车辆,乱七八糟地交错拥挤在同一条道路上,快的快不起来,慢的不甘人后,一会儿按喇叭,一会儿急刹车,手忙脚乱,走走停停;你瞅我不顺眼,我瞅你骂娘,人人都愤怒,人人都提心吊胆,构成一幅具有中国特色的新景观。这种景象是否就是我们整个社会的一个缩影呢?

            梁梦一看道上的车辆少了,瞧准一个空当儿,刚要起步穿过去,恰巧有一辆出租车刷地停在了面前。几乎就在停车的同时,车门也从里面打开了,司机在座位上斜扭着身子,手扶车门,仰着脸问梁梦一道:“坐车呀?”

            梁梦一被挡住去路,气愤地对司机嚷道:“你停下来挡道干啥,我说坐你的车了吗?”边说边从车屁股后面绕过去。

            司机白停了一回。开始还有点歉意,说道:“我寻思你站在那儿等车呢!”继而也气愤了,猛地一关车门子,骂道:“坐不起车脾气倒不小,熊样!”然后便一溜儿烟地跑了。

            听到骂声,梁梦一肚子里更气。他也想回骂一句,可人家早跑远了,还骂谁去。转念一想,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和这种人生气也犯不上。

            劳务市场终于到了。

            这个所谓劳务市场,不过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而已,甚至连一块带劳务市场字样的牌子都没有。但只要一走近这里,人们一下子就能感觉到,这儿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劳务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