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代川玉站在她面前时,她那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了一道缝隙,一道若隐若现的灵光,在亮动着。
她身旁坐着的翠娘等人叫了起来。
“奶奶,奶奶!”
在众人的呼唤声中,奶奶的眼睛缓缓睁开来了,她似恢复了所有的元气,直直地看着代川玉,竟开口说话了,可说的这一句话,非常诡异,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她说:“你带它回来了?”
美丽的女子(1)
谁都不明白奶奶说的“它”是指什么。
是“它”,是“他”,还是“她”?
奶奶床边围着的人,都以为她说的是“她”,但只有代川玉感觉到,奶奶说的是“它”。
奶奶说了这句话后又开始昏睡过去。
天黑了,人们也散了去。小雨想要留下来,但翠娘还是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走了。整个房间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无声溢满了整个房间,在人的心里如水般的流动,徒生几分寂寞。
代川玉烧了饭,小八哥和自己吃完了,早早脱了衣服,上了床。
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他睡得很不踏实,在意识混沌中,他总感觉在这个空间中,有双鬼祟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睁开双眼,模模糊糊中看到一个人影。
是奶奶!她竟然醒过来了,正坐在他的床前,手心摊开着,上面正是那颗他捡来的骰子。奇异的是,那颗骰子像是被冥火映着,发出暗绿惨白的幽光。而佝偻着背的奶奶的侧面,在这幽光下,有几分可怖。
代川玉的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奶奶?”
奶奶慢慢回转身来,她盯着他:“这是从哪里来的?”
“奶奶,我……”代川玉看着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胆怯。
“快说。”奶奶的口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从旧宅,女……那个脏东西的宅子。”代川玉结结巴巴的,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拿了件不该拿的东西,怕受家长的指责。
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
“想不到,过了三十年,还能看到这东西。”
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东西,千转百回,似一条隐秘的路,从一个始端出发,绕行了数度,这颗骰子,骨碌碌就把她从终端又引了回来。
“小子,你知道这颗骰子是由什么东西做的吗?”
代川玉摇摇头,茫然地看着奶奶。奶奶笑着看着他,将骰子放进他的掌心里。她的神情宁静,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却把代川玉听愣了。
“是人骨!人的骨头做成的骰子。”
代川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看着这颗骰子,这时候他才感觉到灰白色的它散发着井底死水般的味道,他能联想到腐烂,阴暗,潮湿,甚至还有阴邪,却唯独没有活着的气息。这是人的骨头,天哪,怎么会啊?他竟然把玩了它那么长的时间。看在静静躺在他掌心里的这颗骰子,确切说是颗人骨时,他的手心似被灼烧一般,他猛地抛了出去,那颗骰子骨碌碌滚出了丈许远。
奶奶走了过去,将它又捡了回来。
代川玉感觉到恶心,他问:“做这个做甚?”
“人死后的风俗而已。”奶奶看着它,“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无牵无挂地走。”
奶奶拿着它,用手指轻轻掠过,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代川玉有些寒意。可奶奶并没有任何感觉,她端详着它说:
“如果我没猜错,它是柳骥远柳老爷的骨头。”
代川玉狐疑地看着她:“柳老爷是谁?”
奶奶也用狐疑的眼光看了看他:
“柳依春的爹!”
“柳依春是谁?”
美丽的女子(2)
奶奶将目光从骰子处收回,望着代川玉的眼睛:
“柳依春就是女吊!”
代川玉惊异地望着奶奶,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女吊活着时的真实姓名,在那被人渲染成妖似魔的女吊背后,他一直都没想到过她能有一个名字,人该有的名字。柳依春?!这是一个听来柔若无骨的名字,就像依在春天的怀里静静抽芽的柳枝。
代川玉感觉到紧密如屏风的奶奶正在一点点打开秘密,秘密如那外表看似浮华斑斓内却腐草鱼尸的死水,沉重现实的外壳在一点点剥裂,幻觉在一点点下沉,真相就在那透裂干涸之处,隐隐闪现出来。
整个房子内很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小八哥睡熟后轻微的鼾声,在他的一呼一吸间,奶奶静静地讲述着三十年的时光:
三十年前的王村,不是如今这般的寂寞冷清。三十年前的王村热闹繁华,人来人往,商贾云集,烟火千家,散落于村口、田间、小路、山涧、石板桥上的,处处是来来往往的人,树木墨绿,天空暗蓝,在那如画卷般的山水中,人们犹如点睛之笔,令画面更加美妙。
这是一处适合人居住的村落,在山水的围绕下,静谧地似与外界毫不相扰,可因为各个小贩的集中,所以可以足不出户就能得到自己需要的用品。因此这里成了很多隐者归隐的首选。其中就有柳依春和她的父亲。
柳依春,那是一个神色漠然却又矜傲的女子。当她与自己的父亲一路走来,看到那棵古槐树,看到自己将要居住的村子在浓淡有致的青黛山色中,和着昏黄的日光,晕染成一幅绚烂的泼墨丹青时,她那美丽的双眼,一定是迸发出无限欢喜的光芒的。
而她不知,所有看到她的人的目光,在惊叹中闪烁着。男男女女,只见到一个犹如花香弥合的女子,正翩翩走来,像光一样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柳依春与父亲没想到王村的人们竟然是如此的热心,大家都盛情欢迎着他们,有鸡、鸭等家畜拿来送他们,有自家酿的酒,当酒塞被打开时,酒香和着人们的热情氤氲在宅子的上空,七天七夜都没散去。
那是代川玉无法想象的盛况———一个村落,为了迎接新的加入者,几乎倾巢出动,大摆酒宴,全体狂欢。
或许对于一向淡漠的柳依春及其父亲而言,这样的热情未尝不是一种负荷。只是新在异乡,总难免有孤独飘零的感觉。而他们的心,来不及彷徨与清冷,就被暖意融化了。
当她和父亲心怀感激地送别渐渐散去的客人时,当她关上漆成朱红色的实木大门,当她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欢快地审视着自己的家,看着每一寸角落,看着庭院里的每一寸泥地,设想着各种花草树木成长在这每一寸泥地时的丰茂模样,她一定是纯净安宁、憧憬万分的。
如果那刻柳依春的心已经被融化开,她一定不会想要再选择离开王村去到别处,她一定会觉得自己与父亲找到了归宿,她一定认为这是天堂,是善民的乐园。
柳依春却不曾想到,她与她父亲的确不会离开王村,她与他永远将留在王村,不论是生,还是死!
她更不曾想到,是怎么样的将来,在阴森森地等待着她。
全身是毛的蛇(1)
柳依春这等的明艳绝伦,从一开始走进王村,就注定是悲剧。
她长长的黑发,满了腰肢;她粉晕的杏腮,红了桃花。她身穿着典雅朴实的天空蓝的长袍,发上简洁地插上一朵幽香的白色花朵,楚楚动人。哪怕她停伫在林间,连鸟儿都会缠绵在她的身边,连风都想轻轻拨动她的青丝,犹如无尽的依恋。
多少双发亮的眼睛,明灭在她的周围。而她的心底里却只是低低呼唤一个男子的名字:王———游———宗!
王游宗是王村的一个书生,在她与她父亲入住到王村的第一天开始,便成了她父亲的学生。从第一眼见到身着粗布却也难掩风流的他,她的心里便是一喜。他的神识沉敏,他的桀骜不驯,他的清艳才气,他的风采妙绝,都让人过目不忘。连她一向自傲的父亲对他也刮目相看,更何况她———一个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
而她这等明媚的红颜,怎不让男人癫狂。风仪万千的他久久看着她,竟出了神,失了态。
这样的相爱,没有悬念!
如果他没有离开她,那么她与他该是幸福的一对,永久相依相偎地生活下去。或许今天的代川玉会看到已经苍老的他与她,或许整个王村的命运不会由盛转衰,或许……
没有或许!
任何人的时光中,都没有或许。
一个错误,一个错过,一个错位,甚至仅仅一个错觉,都会错手失去。
———无人能幸免!
柳依春,遇上了王游宗;王游宗,遇上了柳依春,一见钟情!
她以为她会是他全部的需要,而她将他也视作自己生存的意义。然而有一天,豪气干云的王游宗竟离开了王村,离开了她,远赴京城,参加会试,去追逐她父亲早已看破的浮名虚利。
他曾对她说过自己如果上了榜,他会前来与她完婚。可王游宗一去便将是一年,音讯杳无。
她心里隐隐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不久,她就听说少年得志的他高中进士及第,朝中很有权势的大人将自己温柔贤淑的千金许配给了王游宗。王游宗大概真的是负了心,或许真将她给忘了,违背了和柳依春的誓言,与那豪门千金成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