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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柳依春的不幸仍在继续。在王游宗离去后的不久,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经历漫长的无望等待后,她眉目间的深深忧伤再也无法掩藏。在接近临盆的数日前的某日,正是她的生日。据说有人曾在那日看到她穿着一身的红衣裳,携着一把古琴,在深夜中走到村口的那棵古槐树下,对着路口的方向,独自操琴。她的琴声哀怨凄绝,在那里独奏了一夜,连睡梦中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哭泣声。直到天明有人出门时才悚然发现,她把自己吊在了那棵古槐树上。

        柳依春死在天明,而讲述他们故事的人也将那故事结束在破晓前。不知不觉,天竟快亮了。

        “这就是柳依春的故事。”奶奶停顿了一下,然后残忍地说,“世上随处可见的故事。”

        代川玉彻底沉陷于这绮丽缠绵却又决绝哀怨的故事里,原来真有“一个老者和他的女儿”的故事,原来“她”所讲的真有其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只是描述了浅浅的一点,但与奶奶所叙述的,在感觉上仍有细微的差异。

        奶奶叹息着:“想那柳依春一定是心怀怨恨,要不她不会选择与自己同个生日,哪怕时辰都是一样的日子去上吊自尽,还穿着红衣裳。这样上吊的女人啊,必成厉鬼!”

        代川玉无法想象成为厉鬼的柳依春。在他的想象中,只有故事中美丽动人的柳依春,可与他曾见到并惊为天人的“她”,相媲美。

        柳依春,有“她”那么美吗?

        他陷入无限的遐想中,甚至没有注意到奶奶的眼神。

        奶奶推了推他,警觉地问:“你,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时候,有人拍门。

        他走去,打开了门。是米氏在外。

        她停住了手,看到他,笑了,但很快这笑就敛住了,她将头探进里面。

        “奶奶,陈二娘家请代川玉。”

        奶奶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门口,盯着米氏,似想要盯到她心底里去的。

        “她干什么?”

        米氏怯怯地回答:“她家阿四的棺木需要代川玉去弹墨线,再有了,她家的大门板也得刨一刨。”

        她边回答的时候,代川玉就已经回到屋里去拿自己的家什活。他穿过奶奶身边,招呼一声,便对米氏说走吧。

        一路上,米氏一反常态,再也不做出撩拨的动作,说挑逗代川玉的话,她沉默地走着,把他领到陈二娘家,才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又离去了。

        全身是毛的蛇(2)

        代川玉走进陈二娘家,她家里放着许多日用的杂货,显得拥挤凌乱。大门板已经平放在院子里,看来已经冲洗过,晾干了。

        代川玉没有招呼陈二娘,他便开始低头干活了。

        在房内的陈二娘大概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她的眼睛红肿,眼圈乌黑,头发散乱,像朵被霜打蔫的花。她看了看代川玉手背上曾被阿四咬过的伤痕,眼神中既惨痛又黯然,既愧疚又无力,她却没说任何话,甚至没有招呼他。一个沉默地干活,一个沉默地发呆。过了好久,陈二娘大概是自言自语,才打破了这沉默。

        “我想不通。”陈二娘呆呆地说。

        代川玉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角渗出几滴眼泪。

        她也回过眼神来,看着代川玉,那眼神里已经没有怨恨愤怒,只有黑得不见底的痛楚与不解。

        “人做了鬼,怎么就没有了旧情?”陈二娘问,“你明白吗?”

        代川玉摇摇头。

        陈二娘也摇摇头:“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她的声音越来越凄惶:“我对他那么好,他竟然要杀我?连女吊都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他要找的应该是勾他上吊的女鬼,可他为什么要杀我呢?”

        陈二娘的话,突然从另一个角度点醒了代川玉。

        他突然觉得奶奶的故事里有问题!

        既然二娘说女吊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那么为什么女吊会杀全村的男人,她要杀的应该是王游宗一人而已呀?

        难道成了鬼,真的就丧失了所有的心智与善念?

        “二娘,柳依春的故事你知道吗?”代川玉急急地问。

        二娘打了个冷战,她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奶奶告诉我的。二娘,既然你说女吊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那么她为什么要杀全村的男人?”

        二娘不做声了。

        代川玉感觉里面真的另有故事。

        二娘没有回避,她望着别处,只说了一句:

        “她的故事我并非全部清楚,但我只知道她死得惨。”

        代川玉急急地问:“那谁知道?”

        二娘的表情很怪异。她盯了他许久,终于说:

        “王村中害她的人多了。但我只听说有个叫王丁源的人,是整桩事情的罪魁祸首。”

        王丁源,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次是从米氏口中,现在又从二娘这里。

        “我知道这个人,他是被毛毛蛇毒死的。”

        “你看来知道的并不算少。你知道他怎么会被毛毛蛇毒死的吗?”

        代川玉摇摇头。

        这又是一桩奇异的事情。自从柳依春死后不久,那个叫王丁源的人,在某一天没有月亮的晚上,去山里拔笋。他拔着拔着,当左手刚拔到某一根笋时,右手习惯地拿砍刀挥了下去时,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异常,他感觉到自己握住了一样毛毛的、却又无比凉滑的东西。

        那个东西缠在笋上,在他的手心里,贴着那笋在剧烈扭动着。大概已经被他的砍刀砍断了身体。

        王丁源聪明地意识到自己不能放手,一旦放手,黑灯瞎火的,会有事发生的。

        他拿着那根缠着什么东西的笋,没有放手,下了山,一路径直朝家走去。

        借着别家窗口透出的微弱的灯火,王丁源看到了自己手握的竟然是条全身是毛的蛇。那蛇果真被他砍成了两段,下半个身子已经留在那山上,只有上半身还留着。那冒着绿光的蛇的眼睛,正阴冷地死死地盯着他。

        王丁源那握着毛毛蛇的手在当时就已经发软,心里更是惶恐得不得了,但是他不敢放手,也不敢再看那蛇的眼睛。直到走进家门,王丁源用大门先挡住身体,再将手伸出门外,然后将那蛇和笋狠狠往外一扔,同时果断而快速地将大门关上。
        紧接着,不出王丁源意料的———果真出现一个很有力道的声音,迅猛而快速地撞击到大门,只有一声,像箭头钉入大门。

        王丁源打开大门,果真在大门上见到那快死了还能反弹回来的蛇头。

        那蛇头被抛出去那刻,用尽人类无法想象的力量,它飞跃回来,一定是想一口咬死王丁源,可惜它不及人聪明———因为它最终咬上的不是王丁源的脖子,却是王丁源家的大门。

        蛇头紧紧地咬在门板上,两颗毒牙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大门里。王丁源将它拔下来的时候,还费了不少力气。

        “这样说来,毛毛蛇并没有毒死王丁源啊?”代川玉急急地问。

        二娘看着代川玉脚下的门板,突然打了个冷战。她又说了下去。

        “事情并非只是这样算了。有一年的夏天,天很热,屋里又闷,所有的人都卸了自家大门在外睡觉。王丁源也是。他卸下大门,光着上身,只穿了一个裤衩,在门板上睡觉。等第二天天亮,别人才发现,王丁源死了。”

        “难道那毛毛蛇又复活了,来咬死他了吗?”

        “不是,那毛毛蛇恐怕早就已经烂得没了。是那蛇毒。是毛毛蛇那剧毒杀死了王丁源。毛毛蛇在临死前咬住了大门,大概将它体内全部毒素射入了这个门板里。王丁源光着身子睡觉时,身上的热汗融化了蛇毒,夏天的人的毛孔总是张开的,那毒便一点点进入了他的身体内。”

        要不是代川玉亲耳所听,他怎么会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种灵蛇杀人的故事。

        “可毛毛蛇为什么要杀王丁源?”

        二娘看着代川玉,说:

        “这你得去问王丁源了?别人怎么会知道。”

        “可他已经死了啊?”

        二娘突然笑了。

        “那你去找那块门板,有两颗蛇牙印的门板,问问它现在的主人,不就知道了。”

        钉棺(1)

        两颗蛇牙印的门板?

        大门上所有门板全部要卸下,取中间那块门板来抬尸体,历来是农村的习俗。但是一块门板上有两颗蛇牙印本就匪夷所思,而一个活人竟然会躺死在这门板上,就更是骇人耳目,闻所未闻。

        一个鬼魂,含怨而死,她可以利用冲天的怨气来积聚力量,使得意念成形。毛毛蛇的出现,人们其实早该警觉到自己的身边有不愿往生的阴灵。

        这才是第一步,女吊复仇的第一步,强大而恐怖的力量正在悄悄逼近这个村庄,但无人察觉。

        是怎么样侥幸的念头让这些男人一个接着一个去赴死,却不翻然醒悟?

        代川玉无法猜透。

        他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在逼近这些秘密,但真相若隐若现,似真似假。

        这里所有的人似乎都知道女吊柳依春的故事,但每个人说出来的故事却又不尽相同,每个人叙述出来的都只是某一个片段,这些片段与片段之间并不合乎逻辑,组合在一起就像一只万花筒,让他眼花缭乱而又无从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