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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去时陌上花如锦



                                            其实没去食堂,袁朗带着六七个月没怎么打牙祭的张楠直接去下馆子。

        也是顾虑张楠的伤,不敢远走,就招待所旁边的一个馆儿,老夫妻俩经营的家常菜。袁朗是熟客,进门儿笑嘻嘻“大叔大婶儿”地打招呼。老两口少有地看袁少校不带武装带红妆来吃饭,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然后二老心照不宣地看着张楠笑,笑得张楠怪别扭的。

        袁朗不别扭,大马金刀的坐下说:“饿吧?我是饿死了。让你拽着也没法儿去吃饭,昨天晚上铁队就塞我一烧饼。”

        “昨天晚上?”饭馆儿的大妈笑,拍袁朗肩膀儿:“好小子。我就跟你大爷说你打不了光棍儿。”

        张楠那边儿脸都快扎菜谱儿里了。

        看了半天,张楠只点了绿色蔬菜,袁朗点荤菜,还笑话她:“你怎么这么好养活啊?”  张楠回答得很谦虚:“个人优点之一。”

        袁朗想起来番茄面的事儿,心里叹口气。杀人对人的心理是个巨大考验,张楠的反应是开始挑食物的颜色。后来老长时间里,袁朗持续往张楠的饭里慢慢加有红白颜色的菜,挣扎很久,张楠终于从抵抗到接受了。

        当然,很久以后袁朗看着抢他排骨的张楠,偶尔还是会怀念那个美人吃素的时代。

        那小饭馆儿的老板兼主厨儿大爷眉开眼笑地体贴人,也忒爱开玩笑,拿昆腔念着白:“明白闺女要吃什么:只几味脆生生,蔬和果,清肴馔,雅称你仙肌玉骨美人餐。对吧?”回头朝袁朗一挤眼儿:“成全你小饮对眉山……”

        张楠陡然面上飞霞,嗔怪地看了那大爷一眼。大爷笑着走了。袁朗难得有不明白的时候:“这说什么呢?”张楠说:“他说的是《长生殿.□□》里的戏词儿。”看袁朗没完全懂,继续解释:“说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宫中随兴小宴。”袁朗乐:“后来呢?”张楠吃一口凉菜,含混不清地说:“后来就马嵬□□,把杨贵妃给勒死了呗。”

        袁朗不笑了,仔细看着张楠,从来没见过便装的她:铁队嫂子的一件梅花红色的外罩儿太大,穿在她身上虚虚的笼着,倒成全了她一种异样的婀娜。还好衣裳的颜色喜气,红滟滟的一直映到她酡红的双颊上来,真好看。

        忽然想起来当初小赵儿说自己:君王掩面救不得。再加上今天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长生殿。袁朗看看张楠,想想那神神鬼鬼的TJ计划,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他也明白,既然穿了军装,就得服从命令。军令如山,既然被选中了,又有什么办法?袁朗叹口气,给张楠夹菜,说:“多吃点儿。”

        那天假日悠闲,袁朗和张楠寻常恋人似地手牵手,东走细看,漫无目的瞎逛了一下午。

        晚上回去的时候,袁朗从一家店里取出来个装帧精美的小盒子,送给张楠。张楠打开一看:黑绒匣子里面嵌了只银亮的手术刀,上面赶工雕了几个字:天道好还。

        张楠一愣,想起来:就是拉铁路的那把!好喜欢!抱着盒子笑到不行,跟袁朗说:“笑得腰伤疼。”

        袁朗伸手轻轻揉着她的腰,无奈地朝向他们行注目礼的路人点头示意。

        十分愉快的一天,袁朗和张楠谁也没再谈起张楠即将参加的什么计划,1533天或者那天山上突如其来的考验……

        仿佛是升平世界,岁月静好。

        第二天,袁朗带了身儿女兵军装给张楠换洗。然后带她去江心和李希家玩儿。故友重逢,分外开心。袁朗和李希一边儿聊天儿,一边儿看张楠和李家宝贝儿疯的不亦乐乎。江心笑张楠:“看着好,自己生一个。”说着看看张楠,回头再看袁朗……

        袁朗挺大方,询问似地看着张楠,眼睛里温情脉脉。张楠愣了愣,扭过头,不说话。

        袁朗对李希感慨:“革命尚未成功啊。”

        李希笑:“同志尚需努力。你把人家一撂四年多,也得给她点儿时间啊。”

        袁朗点点头,有点儿愧疚,隐约觉得张楠虽然和自己说说笑笑好像跟四年前一样亲了,不过她没那么容易把自己抛下她的事儿放下,有点儿脑仁儿疼。

        说归说,闹归闹。精细的袁朗没忽略张楠和李希之间熟人似的感觉。李希,现在是搞武器杀伤性研究的;张楠的专业主攻现代武器伤害救治。魔鬼与天使,一个硬币的两面儿。什么样儿的机密都可以从蛛丝马迹里推敲出个端倪,袁朗忽然倒抽一口凉气。

        傍晚,招待所附近,袁朗和张楠并排坐在个土丘上看夕阳,顺手开了两瓶儿啤酒,问张楠:“喝不喝?”张楠接一瓶儿过来:“能喝一点儿。”

        有风吹过,路边儿星星点点的开了些野花儿。

        安静了好一阵子,袁朗目视前方,突然开口:“楠楠,我不知道你要去参加的TJ计划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李将军布置你了什么任务。但是一个老兵的直觉告诉我,这非常非常危险。”停一停:“不能不去么?”

        张楠没说话,过了好久,慢慢地回答,斟字酌句:“袁朗,你是少校,我是上尉;你是老A,我是军医;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咱们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但不变的,你我都是兵。是兵就该上战场。组织上选中我了,我就得对国家忠诚。袁朗,你以前不是觉得我缺乏忠诚么?我证明给你看。”

        袁朗回过头,仔细打量着张楠:军绿衬衫长裤,遮不住的娇健利落;修长的手指,拿刀握枪灵活自如;春风吹拂着她白皙脸侧的几茎散发,虽然很美,但是无可置疑的,她是一个兵。

        袁朗感慨:“楠楠,你已经很出色了。不用再向我证明什么。”

        张楠也目视前方地说:“你不懂。你曾经对我那么好,然后又抛下我,我怨你很久。但是在苏丹,条件那么艰苦、那么恶劣,碰到那么多危险、那么多困难。我想明白了,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教我技能;抛下我以后,你逼我坚强。是袁朗成就了今天的张楠。”忽然转头,双目炯炯地对上袁朗:“这些年来,证明给你看,是我努力的目标之一。袁朗,我要去。”

        袁朗看了她很久,点点头:“上尉,你自己保重。”  张楠笑了:“少校,你也是。”

        两个人笑着碰了一下儿酒瓶儿。不特温馨,但有兵之间的欣赏和默契。

        后来袁朗送张楠到招待所门前,一揉她的头发:“记得,要平安回来。因为袁朗……永远等着张楠。”

        张楠盯住袁朗,忽然扑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孩子气的点头:“一定!”

        这次袁朗的脸难得地红了:四年了,去时陌上花如锦,  今日楼头柳又青……

        第三天,袁朗训练回来再去找张楠。招待所里已经人去楼空了,这一去就再没有音信……

        不久,袁朗被点名连续参加了多次实弹行动,因为任务出色,很快被提升为中校。他手下的三中队也成了A大队队员最多的一组。

        四个月后,A大队经过上级选拔,挑出政治合格、作风过硬的部分队员去中俄边界执行特别任务。

        军区特别布置:“不要当地部队就是为了保密。这次要你们去接管几个在任务中感染致命病毒的科技人员。注意安全,防止感染。”

        铁路带队特意嘱咐:“被隔离的都是最好的军事科技专家。为公务不幸感染病毒,恐怕再过几天就追认烈士了,因为保密需要,他们不可能再见家人父母。我们要尊重他们,也要保证他们完全被隔离。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事好手。”说到这里叹息一声:“那么年轻优秀就要面对死亡,死前被病痛折磨,思维方式恐怕不同常人,心理也未必那么健康,大家要保护他们的晚节,更要注意保护自己。”这任务,让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

        离中俄边境不远,一座孤零零的建筑天台上,袁朗全身防病毒护服、面具,手拿狙击□□,心情复杂的等待着感染病毒的三名专家从俄方监护的直升飞机上走下来。

        按照任务要求,他们将被直接送往这座建筑的地下室隔离直到病故。所以今天,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太阳……

        袁朗觉得,这是很残酷的任务。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了更残酷的事实:下一个感染者——张楠,轻盈地从飞机上跳下来。

        那是血液瞬间凝结的感觉,一口气噎在喉间不能吞吐。袁朗当时想:所谓痛彻心肺,是不是,也不过如此?

        接管时刻到了,领队的铁路也看见了张楠,他担心地拉了袁朗一把。袁朗只记得自己机械的和战友们一起向前走去。张楠的气色还好,北方的初夏还挺凉,她俏脸冻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四处打量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来,自顾自微笑。

        铁大队去和俄方办理移交手续,袁朗按计划走到他负责的张楠身边监护。因为全身裹在防护服里,张楠并没有认出他,一边走一边儿开心地说:“呵……同志,我真高兴,能死在祖国了。”

        袁朗发不出任何声音,握着枪的手忽然开始发冷,指尖的寒意沿着血脉,一直往心里渗。在给张楠带上防止逃离用定位装置时,袁朗的手,在发抖。

        然后,他看见张楠扬着头打量自己,良久,她笑容凝结,声音小小的:“你是袁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