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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待晓堂前拜舅姑



                                            袁朗记得,火车开动的时候儿,媳妇儿哭了,仔细想想,打认识她也没少见她哭,可这感觉次不一样了。那天火车开出去老远,张楠还固执地看着父母的方向不回头,眼泪不干啊,那神情,被遗弃的小动物似的,特可怜。袁朗看着心也颤,给她擦眼泪:“傻丫头,也不是头次离开家了,过年咱请假再回来呗。”张楠抽搭:“不一样……这次……爸爸妈妈……把我送给别人了……”说着又哭上了。

        袁朗哄她:“胡说!我是别人么?”帮她再擦泪:“你想啊,你以前就有爸妈,现在还多个我。所以你赚了,要我啊,乐还来不及呢,你哭什么哭啊……”张楠点点头,“嗯。”了一声,吸吸鼻子,腮边儿还挂着泪,楚楚可怜的看着袁朗:大眼睛里全是无助而产生的盲目信任。

        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儿,袁朗心里忽悠下儿,想起铁路当初说的话:“男人,结婚之后才懂得什么叫责任。”当时自己还嫌铁队絮叨,现在明白了,怀里有这么个泪盈盈的丫头,自己肩膀儿上责任又重了,不是那自己一个人吃饱连狗都喂了的胡臭儿小子了……

        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乌鲁木齐转汽车。越到家门口儿袁朗心里越含糊,老爹那关不好过,车上也意意思思跟张楠说过,“我爸妈也不特乐意咱俩。”张楠问:“为什么啊?”袁朗搔搔脑袋:“我爸嫌你长的俊,我妈嫌你军衔高……”张楠彻底没话了。

        不过这回张楠稳当下来了,婆家不给好脸儿也认了。也不能就许自己爸妈淡着人袁朗不许人父母挑剔自己啊?那不就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么。怎么办?向袁朗同志学习呗。张楠表情挺坦然的:婆家!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儿。袁朗知道,媳妇儿这状态就叫豁出去了。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一路儿上袁朗给张楠补课:自己家在新疆伊宁附近的建设BING团,属农四师。袁家要说也三辈儿当BING了,袁朗故去的爷爷是老革命,说是什么当初湘赣革命根据地的工农红JUN。三七年改编成八路,参加过长征、保卫过延安。后来五一年北上伊犁剿FEI留下的。袁家老爹脑子贼好、命运稍差,年轻时赶上□□没上成大学,幸亏出身好当了BING,后来回建设BING团工作,五十来岁的人这也团级了。袁朗的妈妈在建设BING团什么畜牧部门工作,已经退休了。老太太细眉毛长眼睛的有哈萨克血统,据说外祖父那边儿解放前还是个啥头人呢。袁朗还有个姐姐,嫁人了,留在父母跟前儿。

        张楠听着,觉得DI情还是比较复杂,那无知无畏的劲儿,也差了。

        虽说这两年道儿修的宽了,可架不住地儿远。这一路儿上车倒的勤啊,快到站了,袁朗看着还是比较精神的张楠,心说:行,这也就是她,让我折腾出来了。再换一个准累趴下。张楠想:比取经还远……

        回袁家跟回张家是俩完全不同的感觉,北京是街上繁华,小区里安静。伊宁这是路上荒凉,家里热乎。

        刚进兵团驻地家属区,街坊邻居婶子大娘就嚷嚷动了:“朗儿!回来啦!”“袁家嫂子!你儿回来啦!瞧瞧,孩子出息,都中校了。”“哟,还带新媳妇儿了啊,闺女多秀气!”张楠让袁朗支使着张王李赵一顿叔叔阿姨的叫,也分不明白谁跟谁。然后从东南西北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一堆孩子,围着袁朗,有叫哥的有叫叔的,看的张楠眼晕。袁朗掏出来从北京买的糖,一通猛撒,然后人堆儿里抱起个男孩儿就往家走。

        张楠刚想问就说熟吧,可抱人家孩子回去合适么?就听那小孩儿问:“舅舅,这姐姐是谁啊?”袁朗少见的好脾气:“这姐姐是你舅妈。”

        袁家院子挺豁亮,一正两偏的房子。袁家父母在正房明间儿里接见新儿媳妇儿。八仙桌子太师椅,老爷子老太太分坐两边儿,威风着呢。袁家老爹浓眉大眼,上下打量穿军装的张楠:“是少校呐?”张楠点头,说:“是。”老爹继续:“少校就更得好好为国家服务。朗儿说你是科主任?你要尽心为党工作啊。”这公公说话感觉太领导了,张楠强压住想立正的冲动,坐得规规矩矩:“是。”老爹再审:“家在北京啊,独生子女吧?”张楠低头:“是。”袁老爹不言语了,过了会儿,甩出来一句:“朗儿!那就好好儿跟人家过吧。”袁朗说:“哎!”

        这时候婆婆发话了,老太太笑眯眯:“闺女真俊。几岁啦?”张楠说:“再过俩月就二十五了。”婆婆就问啦:“会做被不?”张楠摇头:“不会。”婆婆继续问:“会蒸馕不?”张楠呆住,“什么是馕?”婆婆再问:“会烤羊不?”张楠脸红了,也不好意思说,就摇头。婆婆好像很懊恼:“朗儿最爱吃馕跟烤羊了。不睡家做被子梦不香。这可咋当俺儿媳妇儿啊。”想一想,又笑了:“没关系,妈教你。”

        再看看张楠,皱眉头:“在家穿的啥JUN装咧。”回头喊:“闺女!给你弟媳妇儿找身儿舒坦衣裳。”

        那天袁朗就看着张楠被姐姐拽进屋了,消失在门帘前的顺家,张楠朝他回头眨眨眼,样子很俏皮。结果,一会儿再见她的时候,就完全不是那个BING样儿了……柔柔的蜜色夹袄,家常裤子,软底儿鞋帮儿上绣了两朵花儿,一边儿短发上簪了玉扣儿做卡子。寻常打扮,却是异样的青鬓朱颜,唯不变的,是那样美丽的双眼。

        回来是下午,袁老爹带袁朗去亲朋叔叔家转悠转悠……张楠,呃,在家补课,学习怎么烤馕。

        等袁朗再回来的时候儿,家里已经热腾腾弄好了饭。看袁朗回来了,张楠小跑儿过来服侍他脱外套儿。袁朗不习惯:“咱俩不用这么客气吧。”张楠背过婆婆眼光儿,很神秘:“受累配合一下,妈教我规矩呢。”袁朗不说话了,然后大咧咧让张楠帮忙换鞋,张楠答应着,找大家视觉死角儿瞪他。袁朗看着房梁笑,装不知道。结果那天,张楠同志小媳妇儿似的让婆婆支使着团团转,那叫一个忙啊。袁朗该吃吃该喝喝,好像根本不看她。

        \回了屋,袁朗把张楠按下,帮她揉肩膀儿:“同着爸妈不能帮你说好话,否则你更为难。明白么?”张楠趴那儿点头:“明白。”袁朗揉到她的腰:“我妈人不错,没想到当了婆婆这么拽,楠楠,你委屈委屈装几天蒜就完了,回去我伺候你。”张楠舒服地叹息下儿:“咱妈说的有理,我也该学习学习家务事儿了,以前我太敷衍。妈对我不错,这就当立个规矩呗。”忽然脸红了:“哎……你揉哪儿呢?”袁朗贼笑。

        再一低头儿,看见张楠眼下有黑圈儿,想她这几天车马劳顿的再让自己妈这么高强度培训,指不定累成什么样儿了,心软了,一按她:“睡吧!”顺手把灯关了。

        过了一会儿,觉得张楠挨过来:“我不累,你一身汗。”袁朗推开她,话是横的:“睡你的觉!废话劲儿的!”

        第二天才蒙蒙亮,袁朗就听张楠悉悉索索地轻轻起身,抓住她手问:“早呢,干嘛去?”张楠说:“妈说了,做早饭。”袁朗披衣服要起:“我帮忙!”张楠一把摁住他,急赤白脸:“爷!您可别动!我这媳妇儿人笨就指望个好态度了。您成全我一回吧。”袁朗没办法,躺回去,心说:妈,您唱的是哪出儿?

        时间是公正的,无论苦乐,日子都那么过。几天后袁朗的姐姐评价张楠:“多好脾气啊,怎么挨数落都乐呵呵的。”袁朗挺高兴,他姐后又接了句:“甭管糟践了多少东西,从来也不急。”

        那天张楠正在厨房忙活着刷碗,就听窗棱上响。张楠开窗一看,袁朗正在窗外朝自己做鬼脸儿呢。张楠好奇地笑,小声儿问:“你干什么呢?”袁朗朝她招手,那样子像十来岁的男孩子:“出来啊!玩儿去。”张楠摇头:“不行,妈让我刷碗呢。”一边儿袁朗的姐姐笑:“去吧。我刷。”张楠开心地说:“谢谢姐!”手一撑窗台儿,就蹿了出去。袁朗他姐看着乐,回头儿跟走进厨房的妈说:“你看她,出笼鸟儿似的。”袁朗妈笑:“可不,这就够难为她了。”

        袁朗有匹马!张楠围着马转,小女孩儿似地羡慕:“袁朗,能让我摸摸么?”袁朗说:“废话。”拉住她:“唉!别转!又不是卫星。”上下打量媳妇儿,挑着眉毛问:“你会骑么?”张楠摇头。

        袁朗在张楠面前双手搭个镫:“上!”张楠挺灵活,一踩他的手轻轻巧巧地翻了上去,然后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袁朗就坐在身后了,他气息吹到耳边儿:“咱当采花贼去!”一踢马肚子,就朝西北边儿跑下去了。

        西北边儿是草场,张楠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觉得这儿天都比别处明朗可爱,空气也清鲜。一碧千里的,并不茫茫。四面有小丘,一捧捧开着野花儿,前边儿还有羊,远远看着跟绿毯子绣上着白花儿似的。极目绿□□流,轻轻的便流入了云际。袁朗说:“这儿啊,叫塞外江南。”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暖烘烘地。袁朗下了马,拉着张楠就地一躺,“舒服吧?”说着自顾自地闭上眼睛,假寐。

        太新鲜的地方儿了!张楠舍不得躺,对袁朗拱拱蹭蹭的,撒个无声的娇――一起去玩儿吧,袁朗不理她,叼根草,枕着胳膊继续睡。

        干扰无效!张楠打个滚儿自己起来玩儿。北京长大的女孩儿在这儿看什么都有趣!索性朝着羊群冲FENG,呵呵……吓的人家羊那个跑。干脆撒个欢儿呗,反正越跑越高兴,结果越跑越远。

        直到安静世界里,忽然响了一声QIANG。JUN人对QIANG声极其敏感,张楠直觉地卧倒观察情况,猛抬头,和个狂奔过来的毛茸茸东西几乎脸对脸。“狼啊!”张楠蹦起来,反身就跑。没跑出三步,忽然眼前一花,下一秒就让个熟悉有力的臂膀给拽上马。张楠刚要说话,鼻子前忽然多了束扎好的野花,正正遮住自己的脸,袁朗朝对面喊:“艾弥尔!你个撒郎儿!母狼也追!”

        对面儿有个维吾尔小伙子哈哈大笑:“袁朗!你回来啦!那是你妻子么?我都看见了,真漂亮!”袁朗笑,“别胡闹!让你爸知道,扒你的皮!”说着拨马回去了。

        打发了艾弥尔,袁朗教训张楠:“学会瞎跑了是吧。真不让人省心。”张楠捧着花儿回身企图报警:“袁朗,有狼!”袁朗摁住她:“老实呆着。”一拍马背上的猎QIANG,“落单儿的母狼,吃不了你,有我呢。”

        老实了没一会儿张楠就不甘心乖乖坐着了:“我要拉马缰绳!”袁朗说:“把花儿扔了吧,控马得集中精神。”张楠抱着花儿舍不得。袁朗想了想:“插QIANG筒里。”

        QIANG管里插束野花,乌黑与粉嫩的诡异搭配,纵属利器亦非无情啊……好主意!张楠开心地回头亲亲袁朗,袁朗笑。很久以后,袁朗拿这招儿对付许三多的生日,居然也大奏奇功。回家问张楠:“你相公我算男女通吃了吧?”张楠乐:“您风华绝代!”

        那天黄昏,两个人信马由缰在草场上逛。看火红的太阳往西边儿坠下去,风吹草低,现了牛羊……

        丘陵那边隐约传来哈萨克汉子悲凉的歌:赛里木湖水在奔腾啊,孤雁绕天空,黄昏中不见你的身影,却飘荡着你的歌声。羊儿睡在草中,天边闪着星星。我的心啊象岸边的孤灯,凝望着茫茫的夜空……

        张楠痴痴听着,说:“真好……”袁朗随口问:“喜欢?”就接着唱:“难忘岸边的春风,花香阵阵送,月儿高挂在天空,也在赞美我们的爱情。你可爱的笑容,把我带入了梦境。美丽的姑娘啊,我从黑夜等你到天明……”

        张楠想:这歌声不够淳厚,可带磁性,有极特殊的味道,惑着人心慌,像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