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杨曼带着吴顼上了车,小雁和春桃把祭品放进来之后,两个人就和车夫挤前座去了。

            马车轱辘辘的出了吴府侧门,一路直奔吴家祠堂。

            路上,杨曼摸摸吴顼头顶的冲天辫,正色道:“顼儿,祭祖是大事,一会儿到了祠堂,可不许乱跑乱说话,让你跪着就不许站着,让你站着就不要乱动,就是想撤尿拉屎也得给我先憋着,懂吗?”

            吴顼翻了翻眼,道:“娘,每年过节去祠堂的时候,你都要说一遍,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杨曼眼睛一瞪,骂道:“你这混小子哪次听过,五年前大家拜祖宗你却当着大家面拜我,四年前在祖宗牌位前面打滚,三年前不打滚了你改打瞌睡,前年打翻了祭品,去年更好,你差点没把祠堂给烧了,被打了足足十下屁股,你不疼娘还心疼呢,今年你要是再敢这样,不用你爷爷打,娘先打死你,也省得到时候为你心疼。”

            “以前儿子还小嘛,至于去年……意外,去年那是意外,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吴顼被揭了老底,脸也不红,笑嘻嘻的蹭过来,“娘,儿子一定会乖乖的,你就省些口水吧。”

            杨曼一指点在他额头上,嗔道:“少来这一套,你不就仗着长得可爱以为娘下不了狠心整治你,告诉你,今天你要是再玩花样,回头娘就让你宏叔叔整治你。”

            吴顼顿时苦下脸,垂头丧气道:“娘,儿子知道了,你别找宏叔叔来。”

            他口中的宏叔叔,就是吴坦之的私生子吴宏,平时并不住在吴家,大概因为是私生子的缘故,吴宏性子有些阴沉,与吴家的几个平辈都不来往,也只对吴寅亲近些,吴寅过世之后,他就更阴沉了,不过逢年过节,还是会来探望杨曼和吴顼。

            而吴顼这小鬼头自小鬼灵精怪,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吴宏那张总是阴沉得像是谁欠了他十两金子似的脸孔,吴顼就打心底得觉得不自在,怕看到吴宏。这种怕毫无道理,杨曼知道以后,怎么也想不明白,吴宏虽然总是阴沉着脸,但不可否认,这个小叔子比她的正牌小叔子吴宣长得还英俊几分,按照常理,长得越俊的男人只会越招人喜欢,也不知道吴顼为什么偏偏觉得可怕。

            大概是天生一物降一物,最后杨曼也只有用这句老话来解释,鼠怕猫,羊怕狼,这些惧怕都是天生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很快就到了吴家祠堂。

            吴家的祠堂其实有两处,一处是天下所有吴姓的大祠堂,其实应该称做家庙,就是泰伯庙,每年三月三,要在这里举行一场祭祀大典,另一处就是梅里吴家的祠堂,里面供奉的是梅里吴家这一脉的祖宗牌位,腊八不是大祭,所以当然是在吴家祠堂里拜祭。

            这一天,梅里所有的吴姓人,几乎全部到齐了,由族长吴坦之带领,按照亲疏远近的顺序排着,一户一户的进祠堂拜祭祖先,献上祭品。一眼看去,祠堂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居然望不到头。

            杨曼是名正言顺的大少夫人,吴坦之的嫡长子的媳妇,所以她是跟着吴坦之走在最前面第一个拜祭的,她的前头是公婆,左边是吴宏,右边是吴宣,吴顼小了一辈,老老实实跟在她屁股后头,半点花样也不敢出,因为有吴宏在场。

            往年腊八,吴宏都不出席拜祭,杨曼私底下猜测大概他是对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怀有怨愤,但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出席了,杨曼下车的时候看到他,微微吃了一惊,吴宏竟然还难得的对她笑了笑,虽然只是扯起了嘴皮,笑得极浅,但杨曼还是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福身还礼。

            如果说男人的笑也能倾国倾城的话,那么吴宏的笑就是典范,平常不笑的人突然笑起来,才会让人感到惊艳。

            祭拜的仪式足足进行了一整天,也由此可见梅里吴姓人之多,不过杨曼只待了半天,就带着吴顼回去了,她是寡妇,有特权,对于其他那些必须在祠堂待上整整一天的吴家其他媳妇,她抱以深深的同情,就算脚上穿的是软绵绵的绣花鞋,站久了也是累人的。

            回到文魁院,杨曼也没有闲着,指挥吴家大大小小的管事媳妇们去熬制七宝五味粥,她这寡妇的特权也是不白给的,腊八腊八,最重要的就是这腊八粥了,杨曼能提早回来,就是要主持这熬粥仪式,这差事,打从她几年前一小心露了一手,熬出了七、八种不同口味的腊八粥之后,婆婆高氏就把每年腊八熬粥的事情交给她主持。

            熬制腊八粥是很简单的事情,关键在于仪式,吴家在梅里是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因而也就分外注重仪式,高氏把这桩事情交给杨曼来做,也是看她平日里办事稳重,为人又不张扬。

            因此,杨曼也就是十分小心,唯恐闹了笑话,所以一早就让春桃把吴顼这个爱捣乱的小家伙给领到园子里玩去了,为这,她还特地花钱买了不下一百个爆竹给那小子玩个尽兴,至于吴顼是拿着爆竹去吓唬猫狗还是鸡鸭,又或者是池塘里的锦鲤鱼,就不在她关心的范围之内了,只要这小家伙不来闹她就行。

            女人是老虎

            一般来说,派发腊八粥是在早晨,可是无锡本地的寺庙每到这一日,都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在庙中举行祝圣仪式,同时向善男信女们舍粥,吴家再怎么富贵,也不能跟出家人抢这份功德,所以基本上,本地的乡绅士公们都约定俗成,定在傍晚时分派粥给附近的百姓,当然,这是功德,所以要请法师来到家中,举行一个小型的祝圣仪式,请来法师名气越大,就越有面子,来喝粥的百姓越多,功德也攒得越多。

            吴家在整个江南都是数得出名号的望族,请来的法师自然也不是普通人,乃是金山寺的普济大师。这位普济大师大概已经七、八十岁了,个头不高,胡子倒是挺长,面色也红润,精神头更是足得让杨曼吃惊,心想这高僧倒也不是白叫的,多少有些本事。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位普济大师,她老是想到后世无人不知的法海,因而心中便有些不喜,后来转念一想,法海是传说中的人物,这位普济大师可是实实在在的有道高僧,虽然讲经的时候她多半听不懂,但是看粥台下面的那些百姓们一个个听得专注,她也只能服气。

            宋代百姓素质高,人家听得懂佛法她听不懂,不服气也没办法,倒是天生的胆小的毛病发作,硬是请普济大师为她把一尊白玉观音像给开了光,打算以后搬去梅山的大宅子的时候,就用这尊高僧开光过的白玉观音去镇宅。至于她又用一串檀木佛珠换去了高僧身边的小沙弥手中的佛珠的事情,另外还有经书、僧袍、法钵等等物件,就不多提了,据说那串佛珠是普济大师戴了三十年,前几日刚刚送给小沙弥的,小沙弥看得跟宝贝一样,被她连哄带骗……咳咳,阿弥佗佛,罪过……罪过……

            后世有一个关于和尚的故事,还有人把这个故事写成了歌,歌词是这样的: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

            老和尚有交待: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走过了一村又一寨,

            小和尚暗思揣:

            为什么老虎不吃人,

            模样还挺可爱?

            老和尚悄悄告徒弟:

            这样的老虎最呀最厉害。

            小和尚吓得赶紧跑,

            师傅呀!呀呀呀呀坏坏坏!

            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心里来。

            当然,小和尚春心萌动暂且不去提他,其实大家都误解了老和尚的意思,老和尚的本意是说,女人是老虎,吃人不吐骨头,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都会被女人通通吞没。据说,这个故事里的老和尚,就是当年普济大师身边的小沙弥,至于他为什么认定女人是老虎……咳咳,阿弥佗佛,罪过……罪过……

            杨曼当然不会想到自己对这个小沙弥造成了怎样恶劣的印象,她美滋滋的把哄骗来的这些东西塞给小雁,让她找地方收好,当然,她不会白拿这些东西,等过了年,她就准备给金山寺添些香火钱,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看着祝圣仪式已经快要结束,她赶紧指挥着一大群仆役,把熬好的腊八粥通通抬到粥台上,铁锅下面早已经堆放好柴火,锅一架上去,就点火,这样就不怕粥冷掉。然后她吩咐二管家带着人维持好秩序,让附近的百姓排好队来取粥,看着这里没她什么事了,杨曼就赶紧回文魁院了。

            回文魁院,并不代表她就能闲下来,相反,这时候才是她最忙的时候,因为算算时间,到祠堂祭祖的吴家人都快要回来了,所以,她要亲手做一锅腊八粥,给各房各院的长辈们、小叔子们、小姑子们送去,在吴家来说,这是一份体面,只有熬粥熬得最好的吴家女人才能享有的荣耀。

            就在杨曼在厨房里忙着熬粥的时候,吴顼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闻着甜甜的粥香,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娘,儿子饿了。”

            杨曼左右看看,没看见春桃,于是一个毛栗子落在吴顼的头顶上。

            “去去去,一边儿玩去,没看你娘我正忙着。”

            吴顼马上就两眼泪汪汪,委屈的摸着头顶,极可怜的模样儿。

            旁边搭手帮忙的小雁看见了,噗的一声笑,偷偷摸了一块千层酥塞到他手上,道:“行了,别装可怜了,快拿去吃吧。”

            吴顼欢呼一声,拿着千层酥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往地上扔爆竹,突然发出的响声把杨曼吓了一跳。

            “看看,就知道装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