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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爱丽真的多少有些惊讶,卓思居然非要她经受这样的测试,她决定让卓思看看她是如何完满地通过测试。她从肩上卸下手包,脱下鞋。卓思文雅礼貌地翻越黄铜护栏,并帮助爱丽爬过来。他们顺着斜坡慢慢地半步行半滑行地到达池底,站在摆锤的一侧。摆锤是暗淡的黑色,爱丽弄不清它的材料是钢铁还是黑铅。

            “你得帮助我一下。”爱丽说。她能够很容易地抱住摆锤,两个人一起连推带拉,使摆锤偏离垂直线,达到足够的倾斜角,靠近爱丽脸部。卓思密切地观察着她。卓思并没有问爱丽是不是有把握,也不去警告她,千万不要向前倒,也没有提醒她,松手时,千万不要给摆锤附加水平的推力。在爱丽的身后还有一米到一米半的水平地面,接着就是上升的斜坡,斜坡最高处有一段直立的圆形围墙。爱丽心想,只要自己机警一点,这只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她松开手,摆锤离她而去。

            她在想单摆的周期,有点晕晕乎乎,是2π,乘以L的平方根,除以g,其中:L是摆的长度,g是重力加速度。由于轴承的摩擦,摆锤摆回来的位置永远也不可能超过原来初始的位置。她提醒自己,我所要做到的就是,不要向前摇晃!

            在接近对面栏杆处,摆锤速度渐渐变慢,进而完全停止。沿着原来的运动轨迹返回,运动速度突然加快,超出了她的想象和预期。当摆锤偏斜着疾驰而来的时候,摆锤体积仿佛惊人地增大。来势凶猛,几乎就要砸在她的脸上。她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当摆锤再次离她而去的时候,她失望地说:“我畏缩了。”

            “仅仅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不,我畏缩了。”

            “你充满信心。你相信科学。只有沧海一粟那么一小点的犹豫,或者说怀疑,不信任。”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这只是上百万年的思考对抗上亿年的本能。这就是为什么你的职业那么容易,而我的事业为什么这么难,其根源所在。”

            “就此而言,我的工作和你的工作是完全一样的。轮到我了。”卓思说着,在摆锤沿着运动轨迹达到最高点时,吱吱嘎嘎地抓住摆锤。

            “我们可不是在这里测试你对能量守恒的信念。”

            卓思笑了笑,正打算认认真真地试验一下。

            “你们在下面干什么呢?”有一个声音问道。

            “没处闹腾,跑到这儿发疯?”博物馆执勤警卫人员进行闭馆前的例行检查,看看有没有尚未离馆的参观者。想不到在一个洞穴般的建筑里,平时绝少游人的幽深处,碰上这样一男一女,一个从上而下的单摆,一个向下凹陷的深坑。

            “啊,没什么事,长官,”卓思充满趣味地说,“我们只是测试一下自己的宗教信仰。”

            “这是斯密森博物馆,是研究院,是科学学会,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这个警卫回答,“这是文明的场所。”

            卓思和爱丽哈哈大笑,竭力把摆锤稳定在静止的位置,沿着斜坡爬上地面。

            “按照‘第一修正案’①,这是允许的。”爱丽说。

            “可是还有‘第一戒律’②。”警卫回答。

            【①  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1791”确立了美国宪政最基本的信念,以及新闻、言论等多项自由权利。】

            【②  基督教十戒之一,见《圣经·旧约全书·出埃及记》。】

            爱丽穿上鞋,挎上手包,高昂着头,与卓思和警卫一起走出圆形大厅。他们没有说出自己是谁,警卫也没有辨认出他们的身份,他们好说歹说,才没有被拘留。可是在此后走出博物馆的一路上,身穿制服的人组成的方队护送着(其实是押送着)他们,生怕爱丽和卓思瞅个空子,又溜到蒸汽笛风琴那里,去追寻有没有捉摸不定的上帝。

            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他们沿着林荫大道相互无言地走下去。夜空非常晴朗,爱丽辨认出了斜挂在天边的天琴座。

            “其中最亮的那一颗,就是织女星。”爱丽说。

            卓思长时间地注视着那颗星星,最后说了一句:“解码工作是一项辉煌的成就。”

            “喔,哪儿的话。只不过是平凡小事。对于先进的文明来说,这只是他们能够想到的最容易传递的消息。如果我们连这样的事都解释不清,那可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我注意到,你并不把那些赞扬的话十分当真。不,不过不像你说的,实际上,这是一项足以改变未来的重大发现。无论如何,这是我们对未来的期望。就像使用火,就像学会书写,就像学会农业耕作一样。或者说,就像天使报喜圣母领报根据耶稣降生在12月25日,倒回去推算,确定3月25日为圣母领报节。这是天主教的一个重要宗教节日‘世界各地都有圣母领报大教堂’一样。”

            卓思再次注视着织女星。

            “如果你能在那台机器上取得一个席位,如果你能够乘坐它到达大消息发送者那里,你设想一下你能看到什么?

            “物种演化是一个随机过程。可能性简直太多了,无法做出合理的预测,难以猜想到,在其它环境下,生命究竟会演化成什么形态。假如你能看到生命起源之前的地球,当时,你能猜想得到将来会有知了(蝉)吗?猜到会有长颈鹿吗?

            “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猜你准是以为我在编造一些材料。好多东西只是从书本上看来的,或者从祈祷的人那里听来的。其实都不是。这是来自我本人自己的直接经验。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事更为清楚明白直截了当的了。我曾面对面地见到过上帝。”

            毫无疑问,他对于自己所说的深信不疑。

            “那么你说吧。”

            所以,他就从头至尾讲述了他所亲历的过程。

            “好了,那么,”爱丽最终说了,“从临床上讲,你已经死了,然后你又复活了,而且你清楚记得通过黑暗见到光明苏醒过来。你看到过一个光芒四射的人的形象,你认为那就是上帝。可是在经验中没有任何一点东西告诉过你,这个光芒四射的形象创造了宇宙,或者制定了道德的戒律。这样的经验就是如此的一个经验而已。你为此受到深深的感动,绝对没有疑问。可是这完全能做出其它的解释。”

            “试举一例?”

            “比如说,就像婴儿诞生一样。婴儿诞生的过程就是穿过一个长长的黑暗通道见到光明苏醒过来。请不要忘记,那是多么的明亮和辉煌——婴儿在黑暗中度过了九个月。诞生,使她第一次见到了光明。请想象一下,那是多么的震撼和令人敬畏,想象一下,第一次见到了光明,第一次见到了色彩,第一次见到了阴影,第一次分辨出明暗,或者第一次看到了人的面孔——这副面孔,或许事先已经编排好了程序,当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能够辨认出来。也许,当你就要死去的时刻,一瞬间,你的生命里程表又被倒拨回去,重新置于零点。明白吗,我倒不是一定要坚持这个说法就是千真万确。这只不过是很多种可能的解释之中的一个。我的意思在于提示你,对于你自己的经验,自己的想法有可能是一种误解。”

            “你并没有看到过我所看到的那些景象。”

            卓思再次仰望天空,注视着织女星蓝白色闪烁的寒光,然后转身对爱丽说。

            “按照你的宇宙观,你是否感受过……迷失方向?如果没有上帝的话,你如何知道应该做什么?怎样去做?只是遵守物理定律或自然法则?再不就是,听任自己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你不是担心迷失方向,帕尔默。你是担心所创造出的宇宙没有被放到中心位置,不合乎理性。在我的宇宙中,有大量的规律和秩序。万有引力、电磁场理论、量子力学、大一统理论,它们都包含有很多定律。至于说到行为,说到怎样去做,作为一个物种,为什么我们不能设想出我们最感兴趣的那些东西?”

            “我可以肯定,在这个世界上必然有热心而高尚的认识,我总是认为在人们的心中存在着善良的愿望。可是如果没有上帝的爱,人们会做得多么残酷与暴虐?”

            “就算有了上帝的爱,残酷与暴虐就能减少吗?萨沃那柔拉①1481年被派往佛罗伦萨,在圣马可修道院任牧职。他在讲道中,批评教会的弊端与腐败,揭露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的残暴统治和富人的贪婪无耻。被判为异教徒,被绑在佛罗伦萨西尼约里亚广场的树桩上烧死。和托奎麻达托奎麻达(1420~1498),西班牙巴塞罗那宗教审判所的第一任大法官,人称地狱之王,是残暴、顽固、绝不宽容和宗教狂热的典型。残酷镇压吉卜赛人,在他任职的十年间(1487~1497),被判火刑的约两千人。都接收了上帝的爱,或者至少他们这样说。可是,一个死于宗教的火刑,一个借助宗教审判将大约两千人送上火刑柱。你的宗教把所有的人都当成儿童,认为需要有一个恐怖的幽灵,来震慑他们,让他们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你希望所有的人都相信上帝,从而他们就会遵守法令与戒律。你所能采取的唯一手段就是:一支严格的世俗警察势力,无论警察遗漏或忽略了什么,统统由洞察一切的上帝加以监督和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