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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哦,这些事务完全在他们指派给我们的职责范围之内。我们估算了一下,我们在六个月左右就能赶上怀俄明大机器的进度。当然,我们也要更加小心谨慎,注意防范破坏活动。如果这些零部件都过关的话,我想大机器也应当过关:要想通过北海道这一关,也并不是轻而易举的。然后,等到所有的零部件都检查完毕,做好准备,我们就可以问一问世界大机器协作联盟,他们是不是愿意试一把。如果机组人员愿意的话,你信不信,我敢说协作联盟肯定愿意试一把。山岸君,你说是不是?”

            山岸没有听见提的是什么问题。他只顾自己低声吟唱“自由下落”,这是一首流行的热门歌曲,充满了在绕行地球轨道上受到诱惑的生动细节描写。当再次重复前面问题的时候,他解释说,那么长篇的讲述,他并没有听到全部内容。

            哈顿并没有受到干扰,继续说:“现在,零部件中有一些在做旋转测试、落体测试,或者其它的一些测试。无论做什么测试,所有这些都要按照规定的项目,检查合格。我并不认为这样做就足以把你吓得不干了。我的意思是亲身参与。”

            “亲身参与?你怎么会想到让我去?就这件事,还没有任何人征求过我的意见,而且经过一场变故,增加了很多新的因素。”

            “可能性非常大,机组人选委员会将会征求你的意见,而且总统也会同意这样做。振作起来吧,拿出点热情。”哈顿说着,咧嘴一笑,“难道你真的打算就这么窝着,打发你一辈子的生活?”

            斯堪的纳维亚、北海和英吉利海峡蒙着淡淡的云雾,像是钩针挑出的花边,几乎就是透明的,像蜘蛛网一样,通透之处比遮挡之处多得多。

            “是的,你要去。”山岸站起身来,双手笔直地紧紧贴在身体两侧,深深地给爱丽鞠躬。

            “代表我掌控之下的联合实体属下二千二百万雇员,向你说一句,与你相识非常高兴。”

            爱丽在他们为她安排的小舱室里,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他们用索带松松地把爱丽连接到两面墙上,这样,她在零重力的条件下,翻身的过程中,就不至于碰撞到其它障碍物上。

            其他人似乎还在睡眠之中,爱丽就醒了,她沿着一系列的扶手,拉动自己,最后来到透明的大舱窗之前。空中庄园正处于夜晚的一侧。

            除了偶尔有点闪光和分散的一些地块,地球处于黑暗之中,这是当他们的半球背对太阳的时候,人们为了补偿地球的昏暗,而采取的大胆勇敢的举动。二十分钟之后,太阳升起来了,她决心已定,只要有人来征求意见,她就说,去。

            哈顿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她并没有过于惊讶。

            “不能不赞叹,多么壮观。我已经在这上面待了好几年,每次看,都觉得这么壮观。太空飞船在周围转来转去,你看着不觉得心烦吗?你看,这里正在进行一个试验,这是以前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你穿上太空服,没有维系索带,没有太空航行器。也许太阳就在你的身后,在你周围,前后左右都是星星。也许地球在你的下面。或者还有某些其它的行星。我对土星存在那么一点幻想。这样你就飘在太空里,你就像真的成了宇宙中的一员。太空服现在有能力支持连续工作几小时。太空航行器把你放出去之后,可以比较长时间地离开。也许一个小时之后再与你重新会合。也许一个小时,还没有来。如果飞船没有准时返回,那可太好了。你的最后几个小时,被太空包围着,被群星包围着,被众多的世界包围着。如果你身患无法治愈的疾病,或者你只是想最后彻底地放纵一下自己,还能有什么方式比这样更高明更超脱的吗?”

            “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当真要实施这样的计划吗?你想把这样一套规划……推向市场?”

            “推向市场?为时尚早。或许并不一定严格按照刚才所说的方式进行。至少可以这样说,我考虑到有这样的可能性,应该检验检验。”

            爱丽决定不向哈顿提及她所做出的决策,实际上,哈顿也没有问她。

            后来,过了一会儿,商业飞船航班,纳尼亚号开始来会合,停靠在玛土撒拉太空庄园上,哈顿把她带领到旁边。

            “我们说,山岸是这里最年长的。如果只考虑永久性居民——不算工作人员、不算宇航员、不算跳舞的女演员——我是最年轻的。这就是我的既得利益,我知道处于零重力状态下,本身就是一种确切无疑的医疗手段,有可能维持我活下去,活几个世纪。这不就等于说,我正在从事一项长生不老的试验嘛。

            “是这样,我翻腾出这些事来,并不是想对你吹嘘什么,而是有它的实际理由。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一些办法,延长我们的生命周期,你想想,那岂不是说明那些织女星上的生命早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他们有可能已经是长生不老了,或者是已经极其接近那种生命状态。我是一个重视实际的人,我已经思考很久了,已经想到了很多有关长生不老的实际问题。比起其他任何人来说,我思考得更为长久更为严肃认真。有关落实长生不老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他们肯定非常小心谨慎,肯定非常仔细周到。不会把事情寄托到碰运气找机会上面。他们已经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样子、什么状态。我不知道他们想要求你干什么,可是一旦你见到了他们,这里有一条我从来没有向你提到过的,仅有的一条实际的建议:对于某一种做法,你认为极其容易实现,万无一失绝对安全,可是他们考虑,绝对不能接受,隐藏着无尽的风险。如果到了那边,万一遇到什么谈判,千万不要忘记,我交代给你的这条锦囊妙计。”

        第十七章  蚂蚁的梦

            人类谈话的声音,就像是用一只带有裂纹的破壶,敲打出粗俗的节奏,让狗熊随着它的音响跳舞,而长时间孜孜不倦创造出的音乐,却足以让灿烂的群星如醉如痴在倾听。

                    ——古斯塔夫·福楼拜①《包法利夫人》(1857)。

            大众中流行的通俗神学……充满了大量前后矛盾、混乱的说教,这是由于愚昧无知……而善良行为的存在,是出于自身的本性,一种烙印在人们心灵深处的观念。

                    ——西塞罗②《论神性》第Ⅰ章,第16节。

            【①  古斯塔夫·福楼拜(1821~1880),法国小说家。】

            【②  西塞罗(公元前106~前43),古罗马政治家、雄辩的演说家、作家。】

            爱丽站在一大堆笔记、磁带和一支棕榈叶中间,这些都是准备运往日本的,突然接到消息,母亲得了中风。

            紧接着,工程局的信使送来一封信。是约翰·斯铎顿写来的,开门见山,一点常规的客套都没有:

            你母亲和我经常谈论你的缺点、短处和欠缺。总是谈不拢。当我为你辩护的时候(可能你不相信,其实经常这样),她说我总是被你随意地摆布。当我批评你的时候,她总说我,别管闲事。

            可是我想让你知道,自从织女星的业务忙起来之后,这几年,你一直不愿意来看望她,这始终是她内心痛苦的根源。在那糟糕的退休疗养所里,她坚持跟她那帮老伙伴们说,你很快就要来看望她。几年过去了,她还在说,“快来了。”她心里总是盘算着如何把她那个声名远扬的女儿,介绍给那帮老头老婆婆见识见识,先介绍给谁,后介绍给谁。

            你可能并不愿意听到这些,请原谅,其实我也不愿意提。可是这是为了你好。你的行为所造成的痛苦远比在她身上曾经发生的任何其它事情所造成的痛苦,都更为严重,甚至你父亲的死都莫过于此。你现在成了新闻人物,你的全彩全息照片,世界各地都能看到,与政治家们共饮共餐亲密交谈,如此等等,可是作为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从中学时代以来,你什么也没有学会……

            爱丽泪水盈眶,她把这封信连同信封揉搓成团,发现信封里有个硬挺的卡片之类的东西,一帧经过计算机图形处理的老照片,半全息立体化,类似浮雕的样子,围绕着边缘和角落,隐隐约约能够满意地看出一点立体的味道。

            这是一张她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照片。她母亲那时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十分可爱,笑容溢出画面,漫不经心地把胳膊搭在爱丽父亲的肩膀上,他的络腮胡须,头一天刚刚刮过,微微透出青色。

            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容光焕发喜气洋洋。

            爱丽带着一股痛苦、歉疚、愤怒的心绪倾注于斯铎顿,还有那么一点自怜自惜,爱丽掂量和感悟着这明白无误的人生沧桑,这两个画中人永远也不可能再那么年轻了,那两个年轻人在现实中再也见不到了。

            爱丽的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的表情几乎是一成不变的,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悔恨,所剩下的仅仅是……等待。她唯一能做出的动作,就是偶尔眨一眨眼睛。爱丽说的话,她是不是听见了,听懂了没有,谁也不知道。爱丽想如何才能沟通。她抑制不住,一下子就想到:眨眼一次,代表“是”;连续眨眼两次,代表“不是”。或者把一个脑部照相装置与一个阴极射线管连接到一起,这样她母亲就能够看到,而且可以教会她调制贝塔(β)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