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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猛一动作下,牵扯大腿的箭伤,我低呼出,终于忍不住哽咽。牧仁微一怔愣,“你受伤了?”说着俯低身查看伤势。

            一个人容易坚强,二个人反而脆弱。我只想痛哭一顿然后昏睡一场,偏偏不适合借眼前这位少年的肩膀。这才有所醒悟——为什么年轻人总是一副“世界是我们”的姿态。我不过长了十来岁,已没资格做回弱者、依赖他人。

            微一咬牙,勉强牵些嘴角,“走吧,再不走可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

            他迟疑着,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将那羽箭的箭尾斩断,“如今不能冒然取箭,我知道一条捷径,如果顺利,两天就能到狩猎地,只是地势颇险,不知你是否撑得住?”

            苦苦一笑,撑着他的肩膀努力站起,“如今撑不住也得撑下去不是?”

            牧仁微一点头,将我扶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来。

            “还是分骑两匹吧。”我指着草原上散落的几匹站马,“否则怎么跑得快?”

            他没说话,驾一声扬鞭,跑得远了,才低声道:“你的腿受了伤,自己怎么骑?如今科尔沁情况未明,若你再有什么闪失,我如何面对父汗?”

            暂时脱离危险后,我的伤处开始剧痛,意识也有些游离,月光洒满黑的草原,我只觉那马儿带着我们驰过一片片旷野。眼皮涩重,脸上作烧,努力提醒自己不能就此昏迷,恍惚间天际拉起一线曙光。

            我们在一处僻静的树林停了下来,我已坐不直身体,牧仁将我抱下马,缓缓放在地上。马背上剧烈的颠簸让伤口血流不止,我的视线模糊了,身体一阵阵发冷,紧紧靠在牧仁身上,还是止不住打颤。

            他急急脱下衣服,对着我吼,“清醒些,过了今天就能到达秋荻地点。”我唯唯应着,似乎看见他们正在狩猎,猎犬在草原上奔跑、马匹上的贵族相互比试着箭术。胤禛,你感觉到我离你如此之近吗?还有胤誐,你是否也伴驾前来?应该不会吧,你们兄弟本来就不睦。那毓歆呢?她是否嫁人了?

            想到亲人,眼眶湿润,我不想死在这里,莫名其妙,又无限冤枉。

            “牧仁,你把箭头拔出来吧。”

            “不行……”他阻止,我打断道:“要死早死了,老天爷没必要费这个力气,让我好容易来了又莫名其妙的死了。拔吧,再这么下去,只怕伤口拉得更大,到时无法收拾。”

            我努力睁大眼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年,他低垂着眼睑,只是一瞬的时间,牧仁咬牙道:“好。”说着放我躺平,又将他的长袍盖在我身上。“你忍着些,横竖疼一下就过去了。”

            “好”我微微一笑,裹紧长袍,侧头闭目。天知道我怕到想大声呐喊,天知道我多么思念亲人……可生命总是这样——关键时刻,只能你独立面对;所有经历,都是痛苦后才能感觉快乐。

            随着一声低呼,牧仁手上多了一枝箭头,小股血液瞬间喷出,脏污了他的衣袍。事先撕好的布条迅速包扎住了伤口,大腿处的血管如心脏一般突突的跳动,我始终不敢细看,由他处理——此刻顾不得感染,感染是生命的特征,没了生命,连感染都不可能。

            一切收拾妥当,我已虚脱到甚至无力坐直身体。牧仁将我安置得舒服些,起身往树林外走。

            “你去哪儿?”我努力支撑着起来,他回身扶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和水,你待在这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天光亮了,第一道晨光穿过树林,照亮了我们的脸——都同样布满血污,充满疲惫。

            “我的包里,有馍,还有一囊水。”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向马背上的包袱

            牧仁转身取下那包袱,拿出皮囊喂了我些水,自己也喝了个够,长舒一口气后,目光却陡然冷了起来。

            “怎么你倒好象知道会有政变,东西准备得这么齐。”

            心下一凛,牧仁的早熟每次都让我吃惊,让我胆寒,幸而我没参与阴谋,否则还真不敢在他面前作戏,事到如今,也没什瞒的,轻笑道:“趁你和你父汗都不在,我想逃跑来着,谁知就碰上这么个倒霉事儿,不知是该说我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他紧盯着我数秒,凝重的表情慢慢舒缓。“为什么你想跑?我从没见过父汗如此在意一个子。”

            我累了,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来龙去脉。思索片刻,只喃喃说出,“有些事情不是说你在乎就一定会得到……”

            他微微皱眉,还说什么。强烈的疲倦感袭来,我躺在地上,已睁不开不断打架的眼皮。

            12、行营外围

            再次醒来,暮低垂,昏暗的光线下,一时分不清晨昏。我不冷了,因为牧仁躺在身旁,他的体温暖住了我失血过多的身体。微一动,他跟着醒来。

            “我睡了多久?”眯了眯眼,看见树林外火红的太阳缓缓下山。

            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坐起身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收拾好放在马背上,“一整天,我们得出发了,趁着,再翻过前面这座山脉,就能到秋荻地。”

            我努力坐直身,血不知何时止住了,白布上发紫的血迹开始变干,大腿有些肿涨,行动甚是艰难。

            “他们没追来?”我看着牧仁忙碌的身影,多少有些奇怪,我们睡了一整个白天,居然没有追兵?难道诈尸成功?

            牧仁走上前使劲儿将我撑了起来,眉头紧皱,“你这个样子,再骑马恐怕伤口还淡开。”他身上也有些小伤,幸好都不严重,否则两个伤员,想逃离危险,没追兵也困难。

            “不知他们是否认为我死了,或者没料到我们会走这条路。但不能久待,一切都不确定,只是你的伤……”他颇是顾虑,我看了看自己的腿,也不知能否坚持得下来。

            两人思索片刻,同时开口,“不走也得走。”

            说完相视一笑,“你不审问我为什么要逃跑了?”我想起睡着前牧仁的疑心,追了一句。

            他迅速看了我一眼,“何必费神,横竖你现在也逃不了,等见了父汗,他会亲自审你。”

            我呵呵笑了几声,他不疑心我,可他也没多相信我。

            跨上马,我尽量让伤口远离马腹,他也努力坐得朝后些,小心的不碰到我的伤处。

            回身冲他笑笑,“万一还没跑到营地我就失血过多死了,那你千万把我矩埋了,别对除你父汗以外的任何人说起。”

            本来只是玩话,说到后面也半真半假,如果真是这样,颈我从没来过,别让京城里任何一个人听见有关我的消息。死别死别,难过的是活人,不是死人,死了的一了百了,活着的承受痛苦。何必让他们又听见那个很久以前的名字、很久以前的人。

            胤禛,你知道我叫安如的吧?从前那张纸,你还保留着吗?那张写着安如的纸,竟如同我的命符一般,指引着生生世世的轮回里,我总向着你的方向。

            牧仁没回答,从怀中掏出他的匕首递给我,“拿着防身,万一遇上追兵,我只怕顾不得你。”说着驾一声,扬鞭离开。

            我下意识接了匕首,马匹一跑,带着伤口剧痛,向前一仰,几乎就要跌倒,却被他一把抱住,“坚持住,生死成败,只在今晚。”

            唯唯应着,牧仁心里记挂着科尔沁,不可能太顾忌我的情况。晚回去一天,局势就混乱一天。虽说格根塔娜是联系乌珠穆沁的力量,于理于情都说不过去,但通常百姓是不会在乎谁当政的,他们只在乎日子是否蒸蒸日上。

            我们的速度并不快,因为我实在承受不住剧烈的颠簸。咬紧嘴唇,抵御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泪水盈盈。牧仁体力透支,又忙着驭马,抱不住我,任由我俯在马背上,一滴滴泪珠落在鬃毛上,急切的思念被身体的疼痛代替,一时间,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除了难以忽略的剧痛。

            不知行了多久,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低泣,牧仁勒住缰绳,跳下马才要扶我,我已控制不住摔了下来,幸而他接住,直接将我架到避风处扶我坐在地上,又掏出打火石……

            “你干嘛?”我忙止住,“黑里火光太显眼,若真有追兵,顺着就能找到我们。”

            “你的伤……”

            我苦笑,“不用细看也知道血肉模糊,借着天光随便处理一下吧。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死得不是太难看就行。”

            他瞪了我一眼,黑暗中,眼白显得特别白。就好象希望,存在于最深的暗,只需一线光芒,也能走出困境。我有些安慰,悬着的心一旦放下,却突然害怕重逢。近乡情更怯,我一直记得,但不知他人如何。尤其这来回穿越又如何解释?不同的样貌、相同的灵魂,是否会被认可?

            满脑子的疑惑与担心让我安静下来。天幕四合,缀有小星,一眨一眨之间,与我们隔着数亿光年。我看见你,就在当下;你看见我,已是无数时光之后……

            牧仁从中衣撕下一块布条,给我重新包扎。伸手从我腰间取下匕首,小心翼翼挑破被汗水和血水粘在一起的绷带。

            天际有流星滑过,借着那一刹那的光芒,我瞟见那匕首上无比眼熟的一颗璎珞——形似鸡卵、殷红如血。一把抢了过来,“这,这匕首,是你额娘给你的?”

            牧仁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这是额娘临终前给我的,说是父汗最宝贵之物,让我好生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