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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笑着摇手,笑着摆头,笑到无法自抑,笑到不可理喻。

            “疯子。”胤誐恨恨。

            “我送你回去。”胤禛架住我往外走,这时候,突然没了笑意,我拉住他的衣袖,转身看向胤誐。

            “敦郡王,你放心吧,皇上本无意收毓歆为义,只是见我与令相处甚是融洽,这才多留了几天,原想着明日就让毓歆回府,既是她阿玛来了,今日就劳烦郡王接她回去无妨。”

            胤誐一愣,张张嘴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我深深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转头向胤禛道:“皇上与郡王消消气儿,我先回去告诉毓歆一声。”说着不待他们答话,已然出屋。

            屋外风势更大了,卷起尘土,吹落新发的嫩叶。顶着风走,每一步都很困难;顶着风走,所有泪都会倒灌进胸腔。闷得我胸口隐隐作痛,硬是滴不出哪怕一点湿意。

            就这么送走了毓歆,就这么见到了胤誐。一切都在想像之中,一切又都在预料之外。我分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带有失落与惆怅?

            当一个人经历得太多,一切都会变得复杂。窝在胤禛怀里,一直睁着眼看帐外跳动的烛火,我们都没吭声,但我们都没睡着。就这么静静相拥着,蜡烛噼叭几声,即将燃尽。

            “吉雅”他在我耳边轻唤,末了又没了下文。

            “嗯?”

            他笑了,伸手将我鬓边的碎发拢向脑后,静静等着,原来是在等我开口。

            “胤禛,我是吉雅。”半晌,我只说出这句,实在是,这里头的纠葛太多,究竟要从哪里开始,才能慢慢理出头绪?

            “我知道,你是我的吉雅。”他不断重复,告诉我,也告诉自己。

            我的鼻子有些酸涩,涌了上来,憋红了眼底。“我是你的吉雅,你是我的胤禛。”抛开一切身份地位,我们只是彼此等待了好似几生那么长的良人。他的眼底竟也红了,将我轻揽入怀,“有你在身边,哪怕众人都远离了,也不足惧,你是我的,江山亦是。”

            泪落在他胸前,不曾降临人世就被衣襟吸干,就好象不曾存在。前路还漫长,我们注定不可能轻松的享受爱情,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又有什么可惧?我轻轻嗯了一声,环住他的腰,“胤禛,以后别逼自己,也别逼胤誐,让他们父好好的,我们也好好的,强于一切。”

            他低笑,“人家不记得你,你倒还挂着。”

            我抬头,却被他按住,“知道了,今日不过是故意急急他,教训教训他那张嘴,还有那个耐不住的子。”

            泪还挂着眼角,我却忍不住笑了,抬头看他,“倒说别人耐不住子,我看就你是个急子,胤祥才从辽东回来,没歇上几天,又派去盛京了。有多少事非得让他亲自跑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腿不好,何苦什么都等不及,自己走不开,非得让他去。”

            他轻轻蹭了蹭我的额头,半晌,微微一叹,“知道了,睡吧,一会儿该天明了,我起身时你别急着起,别光顾着别人,也多想想我,多想想自个儿。”

            他的话似乎有某种魔力,每次听见胤禛说“说吧。”轻嗯一声之后,就会真的慢慢放松了神经,枕在他结实宽阔的胸口,温暖渐渐侵入四枝百骸,我闭上眼,与他一起,沉沉睡去。

            25、阿拉坦番外——释怀

            康熙四十八年,前往京城的臣使带回很多消息:京城风起云涌,短短数月,太子废而复立,风头正健的八阿哥从此失势……我心下轻笑,不论是高墙之内的京城,还是苦寒难哪塞外,权力之争,向来如此。就如同父汗过世,我也不得不参与科尔沁夺爵纷争。因为有时候,身份会决定命运,哪怕你不想,也有人会替你想。

            想起自己远逐在外的大哥,京城这次风波,不过是个玩笑,到头来,蝶者唯有康熙一人而已。

            只是可惜了十三阿哥,少年得志,乍然被圈,最终失宠……哪怕还有机会再见,那个弓马娴熟、洒脱不羁的十三阿哥还会存在吗?我很怀疑——环境会让人改变很多。有些遗憾,如果我们没有这样特殊的身份,也许可以成为更亲密的朋友,可惜被身份拘住,我们永远只能惺惺相惜,远远相望。

            那使臣禀报完了,站在帐中等候吩咐。我挥挥手,心里有什么牵挂,但不问出——过去即过去,何况我还有现在。婉玲即将临盆,科尔沁将迎来第一个小王子或者小公主。

            “嗯?”低头批着折子,微一抬眼,方发现那使臣仍杵在那儿,似乎有话想说,“还有什么事?”

            他支唔着,抬起眼角又极快的垂下头,“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比这些事还重要?那本王要听听了,看来京城这半年儡是热闹啊。”

            他沉吟着,“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微微蹩起眉,从前没发现这使臣有说话吞吐的毛病,看来以后得换个大臣出使大清,省得让他们小瞧了科尔沁。

            “王爷,其实也不是什么事,臣离开京城前,十府的侧福晋薨了。”

            这算什么消息?十府的侧福晋薨了还刻意回报一声,那京城皇亲贵戚多如牛毛,只怕禀报不完这些红白喜事。正喝斥,猛然惊觉:十阿哥、侧福晋……

            我手上的笔滑落在折子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迹,晕开后深浅不一的黑,混沌了我的思路——有多久,我刻意去忘记那个名字?有多久,我努力去了解婉玲,并试图让自己她?有多久?久到我以为自己真的忘了那个名字;久到我真的开始了解婉玲,并且开始她;久到……直到今天,才突然发现,其实她只是藏得太深,其实我一直都听从她的话,甚至听她的话让自己婉玲。

            不知何时,使臣退了出去,大帐内伺立的侍悄悄给我换了毛笔,收走案上脏污的折子。

            “滚出去。”我嘶吼着,好象连这折子也是宝儿留给我的东西。宝儿,对,她是宝儿,那个一直深埋在我心底的人,那个注定一生得不到的人,那个……已经与我阴阳两隔的人。

            黄土撒上去,你已化灰了吧?离下的,是无尽的思念。如果真有灵魂,除了京城是你怀念的地方,是否也会偶尔想起塞外的草原?是否还记得生命里那次危险,我与你一起,逃离出生死,却始终没逃出心的沦陷。

            侍被吓呆了,匆忙退出,甚至被椅子绊倒,丑态尽出。

            我忽然想笑,想起你席地而坐、大吃大饮的模样,真奇怪?为什没觉粗俗,只觉得单纯质朴、天纯良?原来,心里是什么样,那个人也会变成什么样。你死了,我们的缘份如此浅薄,浅薄到你甚至不留给我忘记的机会。从此后,只能铭记着,铭记着那个永远都不可能的人,永远都不可能的事。

            “王爷。”

            有人掀帘进来,帐外的阳光亮得刺目,刺得这双没有眼泪的眼睛生疼。抬头看,是我的王、大清的十六格格、宝儿的闺阁密友。

            “又在发什么脾气?”她扶着肚子,双手有些微肿,算起来还有十来天就要产生了。

            努力平静着自己混乱的思路,我起身扶住她,“你过来干嘛?快做额娘的人了,整天还是跑来跑去,一刻也闲不住。”

            婉玲冲我轻轻一笑,眉目间注入多少温柔与体贴,“你政务繁忙,我一个人坐在帐里坐灯气,才出来散散心,谁知碰上小丫头,淌眼抹泪的,看得好不忍心。”

            我扶她坐下了,婉玲拉住我的衣袖,“王爷,臣知道今儿派往京城的使臣回来了,也略听闻些风波。可王爷何等样人,当知这朝中之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婉玲自小在紫城长大,与各位哥哥虽无深交,毕竟是骨肉血情……”说着,她微微一叹,“幸而这次闹得虽大,到底没真正折损了谁。倒是为难了皇阿玛,手心手背,岂有不疼的?”

            不知如何解释,况且她即将临盆,也无从明说。我勉强牵了牵嘴角,“知道了,我自有分寸,王先回吧,京城的事儿别担心,皇上他龙体还康健着呢。”

            婉玲笑了,虽然眼里有淡淡的忧郁——她在担心她的父兄吧?那些在权力巅峰引浪逐潮的人,每一个,都是她的至亲骨肉,到最后不论谁成谁败,必有另一些人成为成功路上累累的白骨。

            我能体会这种心境,但我此刻没心情安慰婉玲,我只想找个地方纵马,任骏马奔驰在草原,任狂风卷起头发,希望你们能带走我心底那个人,连一丝影子都别留下。

            草原的,冷而丽,纵马整天后,我从怀中掏出那把匕首,月光下,柄上的那颗红璎珞,滴血般红。

            我一直以为你会嫁给四阿哥,在山上、在深宫里,哪怕是瞎子,也能从你们的笑语声中感受到你们相互的爱。我曾孤注一掷,最终失败了;你们看似一帆风顺,最终也失败了。你嫁给十阿哥,命运在嘲弄我,也在嘲弄所有人。

            理不清自己的头绪,我有时怀疑究竟是爱你,还是爱自己心中那个回忆?甚至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分不清自己是爱婉玲多一些,还是你多一些?

            可这一切都不重要,连婉玲也要离我而去了,牧仁14岁,赛罕4岁。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刚刚成年,一个尚且稚嫩,婉玲重病榻,我守着她跟前儿最后的日子,只听见她不断念念着“额娘、皇阿玛……”

            “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