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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吉雅,随我回宫待段时日吧。”正说话,他抢先开口,虽是问句,其实已替我作了决定。

            依在他怀中,我轻轻笑,“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说过的,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一直记得。紫城和圆明园不过是叫法不同,其实不论住哪儿,背后都少不了人议论,我若是在意,就不会跟你回京。”

            胤禛低唤我,掩饰不了的动容,我靠在他怀中,听见那一下一下沉闷的心跳,突然之间感到如此温暖,温暖到似乎会化在他怀里——人生路上有什芒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论遇到什么阳光或者风雨,身边总有人陪着你,一同经历、一同面叮唯此,此生无憾。

            阳三月,我离开圆明园,回到那座华丽又庄严的宫殿,朱红的大门无数次开启关闭,每一次好象都打开了一条新的未来之路。我端坐轿内,听见厚重的宫门又缓缓合拢,掀开轿帘张望——守宫的灵兽还是一样威严着,来往的宫人还是一样小心着……一切都没变,变得只是住在其间的人。人变了,故事也没变,数百年过去后,这座宫殿发生的所有故事,还是那些斗争、阴谋、权术,幸而还有爱情,还有人类恒古不变的温情,让我们有胆量在漠漠荒原里,继续走下去。

            不是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可细细一想又模糊得很,那拉氏自除夕宴上一会,从此再没见过,但进了皇宫,难道不去见见这后宫的主人?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带上一、两件从科尔沁带来的金银器皿,趁着胤禛上朝的空档,前往坤宁宫拜访那个从前的那拉氏、现在的国母。

            宫通报后,有人引着我进得大殿,沉环绕中,坐着两个宫装人,许是午后昏暗的光线,还有袅袅上升的清烟迷了我的眼,一切都不太真实,包括那拉氏泛泛的笑,微微翘了翘带着金指套的手指,“快给公主赐座,听闻公主来了,原说要过去走动走动,偏这两日身上不舒服,耽误住了。”

            笑着告谢坐了,又命晓将带来的东西呈上,那拉氏并不细瞧,“难为你惦记着。”说着吩咐旁边的宫,“若桐,接下去吧。”

            又指着旁边一位人道:“这位是熹,四阿哥的额娘。”

            我转向她,年轻时的圆脸此刻瘦了些,眼角带着精明,冲我微微点头,“早听说公主的大名,只恨无缘相见,今日见了,果然如皇后娘娘所说:透着旁人不及的清灵之气。”

            “娘娘过奖。”微微颌首,思维却粹拘紧的对话中脱离,想起如今的四阿哥已不是胤禛,忍不住轻扬些嘴角,有趣的生命,辈份不断的长上去,有一天儿孙绕膝了,自己又投胎重新再过一遍……就这么轮回着,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长辈。

            “听说公主安置在养心殿内?”那拉氏不紧不慢问了一句,熹端着茶碗微微一顿,抬眼打量我数秒,又自垂下眼睑喝茶。

            真像当年的情景,只是少了李氏,我心内暗笑,“是养心殿内的一处偏院,颇是清静。”

            她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碗,向钮钴镥氏道:“熹,今日本宫与公主有些话要说,还请熹先自回宫,改日再来闲聊。”

            钮钴镥氏起身行礼告辞,又冲我道:“改日得空也来维中坐坐,省得一个人闷得慌。”说着径自出了宫门。

            我想我能猜到那拉氏想说什么,但她不开口,我也不好先开头,一时间殿内安静下来,清烟飘渺后,那拉氏的身影有些模糊寂寞的意味。

            良久,她挥手摒退了宫人,看向我才要说什么,自己倒先笑了,“坐得久了,不如公主陪本宫御园里走走,边走边说如何?”

            答应着上前扶她,那拉氏起身时杵着后腰,并不轻松。

            “娘娘可是不舒服?要不让太医来瞧瞧。”

            她摆手,“罢了,多少年的老毛病,平时不觉如何,天气稍凉些就疼,那些个太医也开了不少方子,无奈已成旧疾,难以痊愈。”

            “可是娘娘从前闪了腰?”穿着盆底,扶着她行走真不是件易事,带得我也歪斜了身子,重心不稳。

            “还是那年晖儿走的时候,整睡不着,靠着榻坐着,谁知坐也能坐出病来?”她轻声慢语,似乎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不经意间,却将我带到从前——那个和我折纸飞机的男孩,还有那泛着纸黄的鹤……

            “瞧我,尽说些陈年旧事,公主莫怪,见了公主只觉怪亲近的,不知不觉说得多了。”

            我摇了摇头,想说两句客套话,又憋在心口说不出来。

            御园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我池了太多往事的地方,我曾经在这里成长过,带着十岁的身体,还有更年轻一些的心灵。这里每条小道都通往一处我熟悉的地方:这条是通往钟粹宫的,那条是通往咸福宫的,还有阿哥所、翠雨阁……

            如今算不算物是人非?惠出宫与胤祀同住,良早就消玉殒,阿哥所里住着我不认识的阿哥,翠雨阁至今空着,只怕已是积满尘灰。

            良久,那拉氏悠悠开口,“公主可曾听过康熙年间一位宝平格格的事迹?”

            我晓得正题终于来了,望向面前的池塘,池面的反光晃了两个人的眼睛。事隔多年再听见“宝平格格”这几个字,恍如前生,心下如蒙上水雾,微微张口,“略有耳闻。”

            那拉氏看了看我,微微一笑,“自那以后,皇上对向阑放心上,这大清的后宫难得的清静。”说着一顿,复又道:“本宫倒没料到,皇上对你这么上心。”说着侧目看我,敛了笑,面上全是探究与严厉。

            “皇后有什没妨直说,吉雅是天生的直子,最不会玩猜迹游戏。”我走向一旁顺手摘了一朵晚梅,微残的瓣另有一种凋零的。

            “本来公主远来是客,本宫当尽力招呼才是,可既然皇上与公主之事在这京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我一个中宫之后,倒不得不多问间。”

            她等我开口,我也等她继续,一时间,倒静了下来。

            “皇后是一国之母、中宫之后,自然操心得多。”我接了一句,无意义的政治谈话,往往没什么实际意义。

            那拉氏低头轻笑,“既如此,本宫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我与皇上谈过,既是喜欢,就赐个封号,依的身份地位,封个子也不委屈,何苦这个耗着,惹得旁人闲言碎语,倒坏了的名声,此还其一,更有甚者,也有辱皇上的清誉,于国于家皆说不过去。”

            我兀自把玩着那朵梅,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方道:“吉雅能得皇上青目即足,其他别无所求。至于名份,有或无,总在一念之间。”

            “话不是这么说,。”她走上前,拉住我的手,“不替你自个儿,总要替皇上想,自冬狩回京,这京城中传什么的都有,这也罢了。前日敦郡王上了个折子,说狐媚惑主,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下旨让郡王前往蒙古送灵。这究竟也是正经差事,却惹得底下人说三道四,只说秒间了皇上骨肉血亲……”

            她话未说完,心下一沉,历史在前进,我从来都是异数,不论是否有我,历史总按既定的方向前进。可难道胤誐最终被圈会因为我?想不清楚这么复杂的关系,扶着老梅树,表情呆窒,额际隐隐作痛。

            “妹妹。”那拉氏上前唤我,“不舒服?”

            轻轻摇头,勉强一笑,“吉雅从未想过这些,倒是难为世人替吉雅想得周到。皇后放心,吉雅对皇上,绝无异心,但说到名份,有与没有,其实只是幌子,真要拿我说事,不差这个名份。至于皇上与敦郡王兄弟之事……”微一沉吟,“吉雅插不上话,不求所有人了解吉雅,但求吉雅问心无愧。”

            那拉氏注视我良久,直身恢复了皇后的威仪,“如此也罢,公主既然心中有数,本宫也不多言,但请公主凡事以皇上为先、以大清为先,如此便是众人的福份了。”

            正说着,远远有响鞭传来,胤禛来了?那拉氏略整了整衣裳,携了我站在一旁准备接驾,身后跟着的宫碎步移上前,对那拉氏小声耳语,“娘娘,皇上正陪着年贵逛园,此刻往这边来了。”

            她的声音再小,也随着一阵风过传到我耳朵里:他与她在逛园子?

            反应了半天,才反应清楚,声音近了,胤禛明黄的身影印入眼睑,身侧还跟着一位人,梨窝浅笑、眉目如画。好一幅携伴游图,我不认识她,只认识他,可现在,我连他也不认识。

            27、情深缘厚

            忘了请安,也许我根本就没学会请安,直直站在三个中间,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影子,看得见别人,然被别人所见。

            皇后向胤禛请安,年又向那拉氏行礼,一阵你来我往的弯腰作辑后,年斜眼瞟了我一眼,带着探究与好奇,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胤禛微微一笑,“今日怎么皇后有空与公主逛逛园子?”

            他的声音点醒了我,这是在紫城,一众宫人看着倒还罢了,他身边还有两个后宫地位最高的人,这么杵在旁边,怎么看怎么碍眼,忙忙曲膝俯身,“吉雅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慢了不止一拍的动作让众人皆是一愣,胤禛上前扶起我,微微蹩了蹩眉,“公主远来是客,何必多礼。”

            “远来是客?”我小声低语,喃喃间心下顿顿生痛,虽明白他不过说给旁人听的,但说出来毕竟刺耳——既是客,何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