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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有时我会想起胤誐,自那次见面已勇余,平静下荔,反而庆欣他没能认出。这样是对他最大的仁慈,现实往往比回忆要残酷得多,如果必须再次面对,哪怕一切已如流水,不可挽回,终究还是痛苦比释怀更多。既然注定不能补偿一、二,起码不想让一个绝望的人重新看见希望后,再次绝望。

            这日毓歆与我同在园子里散步,天气回暖了,满园都是盛开的各。湖边的柳树开始抽絮,一阵风过,一阵絮飘,如同阳光灿烂下飞舞的雪影——细致而又凄。

            被这景致牵动着内心的柔软,我们都没说话,毓歆时不时伸出手接住那些飞舞的精灵,柳絮轻盈,迎风一扬,飘洒着不能知它的轨迹。就像我们每个人,永远都无法知下一天、下一秒的命运。

            “吉雅”良久,毓歆开口,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看着眼前的石子路。

            “嗯?”我侧身询问,“你今天倒像憋了一肚子话想说。”

            她冲我一笑,“也没什么。”眼神却带些不同以往的探究。

            “没什么就好,咱们的晚膳让他们摆在水亭里吧,整个冬天都憋在屋里,没灯气。”我知道她有什么想说,但我突然有些逃避她想说的话题,也许与她阿玛有关,刻意装作寻晓交待事情,转身走。

            “吉雅,我阿玛说你……”她急唤住我,又说不下去。

            “说我什么?”我转身,站定了看住她,不得不坚定其实是件可悲的事,于同此时,不得不面叮

            毓歆反倒愣了,移开目光,低声道:“没什么。”

            有风拂过,送来阵阵,身处这优的园林,我却被丝丝忧伤缠绕。勉强笑了笑,“走吧,若是我得罪了你阿玛,你替我圆说圆说,若有机会一定当面陪罪。”

            她轻轻扬了扬嘴角,然动,半晌方道:“阿玛说你想替代我额娘。”

            “你额娘?”心下咯噔一下,我与宝儿究竟是谁替代了谁?解释不清,但胤誐,似乎对我这个蒙古公主颇多误会。

            “我和阿玛提起过你,说到你不会针线,又喜着汉服,阿玛生气了,说你”她小声说着,瞄了我一眼,还是继续下去,“说你打听了我额娘的喜好,刻意学我额娘行事。”

            我一时呆愣住,原来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有某种政治目的,并且刻意迎合皇帝的科尔沁奸细。在这个前提下,一切与宝儿相似的行为都可以理解成有意为之,我越像宝儿,越会引起他的反感,因为在他心中,宝儿是不可替代的,偏有这么一个人,东施效颦,甚至赢得皇帝的宠爱。

            心内微微苦叹,恐怕京城大半皇亲都认为我是狐媚惑主,以期为科尔沁讨得更多的利益,而我与宝儿的相似,恰恰解释了我的用心深沉、动机不纯。

            “毓歆”沉吟着开口,我上前拉她的手,却被她不经意的避开。

            好象有针在我心端猛猛一扎,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疼得我心下一紧,所有话憋在嘴边,说不出来。并不奢望她能认我,但我希望我们能永远相互关心下去,以另一种身份,更像朋友,又比朋友更亲一些。

            “你额娘不是旁人学荡的,吉雅也不是旁人可以随意诽谤的。”身后有声音响起,低沉但有力。我们下意思回头,却是胤禛,负着手,看着毓歆,目光严厉,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等她回答。

            “四伯”毓歆本能开口,正上前,胤禛微微侧了侧身体,“你也大了,今后在宫职里,还是按规矩来的好,称呼皇上吧。”

            毓歆停住脚步,眼里的不解慢慢变成受伤。我慌了神,上前轻唤,“胤禛。”话音未落,却听毓歆冷冷开口,“好个按规矩来得好,既是皇上开口,毓歆自当从命,但不知哪儿来的规矩,又许外邦公主直呼皇上名讳?”

            “住口。”胤禛转身喝道:“依朕看,你阿玛把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回去告诉你阿玛,圆明园里没他恨得起的人,大清上下也不需要背后嚼人舌根的皇亲。”

            他的眼底红了,高昂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火,听得最后一句,不待毓歆反应,我俯身跪地,“皇上息怒,若是为了吉雅害你们兄弟不和,皇上让吉雅如何自处?吉雅不过问政事,也不想替代他人,吉雅只想安静度日,万难之中求一个现世安好。还请皇上念在兄弟之情、你我之情,今后莫在为了茶余饭后的流言动怒,莫在为了吉雅伤了兄弟和气,莫在为了吉雅树高墙挡人眩”

            我还要说,他弯腰将我扶起,眼中的伤痛那么轻易的灼伤了我们两人,一瞬间,我明白他的压力并不比我少,他的处境比我艰难太多,他过激的言行也许只是长久以来的一个爆发口。

            毓歆看了看我们,低垂下眼睑,似乎在思索挣扎,良久,方走上前俯身行礼,“是毓歆莽撞了,还请皇……皇四伯别往心里去,自遗失了额娘的梅项坠,阿玛心绪不宁,还请皇四伯多担当些。”

            梅簪心?我本能捂住了胸口,急急瞟了一眼胤禛,他微一蹩眉,也有些明了,“平身吧,朕刚才也急了些。毓歆,你也大了,有些事情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你阿玛钟情于你额娘,说话做事未免有些偏颇,但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自个儿心里当有知觉。”

            毓歆轻轻嗯了一声,“皇四伯放心,毓歆既懂得阿玛与额娘,就同样懂得皇上与吉雅。”

            胤禛笑了,轻扬的嘴角是此刻我们共同的表情,心里的释怀是此刻我们共同的心情。“以后还是叫四伯吧,你也同你额娘一样,偶尔规矩一下,倒让人不习惯了。”

            毓歆嘻嘻一乐儿,上前拉住我,“吉雅,若下次四伯又生气让我依规矩来,你可得作证——大清的皇帝可是金口玉言准了我这么称呼的。”

            拍了拍她的手,我一时说不出话,太多感慨积在心底,只缓缓点了点头。所有人的都可以有各种猜测,但毓歆没有,她还是选择相信我,也许是母奇特的感觉告诉她,我是一个可以相信的人。无论如何,我最在乎的人都选择了信任,这已经是最大的福分与快乐,难怕生活得很累,有了他们的信任,我想我可以比从前更勇敢、更坚定。

            “走吧,朕吩咐让人预备了些南边的点心小食,搁在前面船舫上,难得今儿得空,游湖观景正合意。”胤禛笑笑,携了我刚转身,毓歆目光一转,盈盈拜了一拜,“四伯还是和吉雅去吧,毓歆逛了半日早累了,今儿就先回府去,赶明儿早些过来游湖。”

            我们三人相视一笑,有些不用解誓默契在不知不觉间形成。胤禛命太监送毓歆出园子,回头看看我,“毓歆这子,倒比你想得开。”

            不嗔他一眼道:“你既嫌我心思重,这会儿也晚了,横竖我是赖上你的,岂不闻商人常言:售出概不退货?”

            他一窒,哈哈大笑,惊得飞鸟急急掠过,一串鸟鸣后,天地间是他朗朗的笑声。

            一路行来船舫,案上精致点心已准备好,饶是我不喜甜食,看着也格外赏心悦目,配着两岸移动的景,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心结。游到湖中,胤禛命执桨太监抛铆住船,湖上清风带着些水,我理了理零乱的碎发,无意间碰着颈间的项链,想起件事,忍不住问:

            “胤禛,才毓歆说十府遗失了梅簪心是怎么回事?”

            他微微蹩眉,“此事我也不太清楚,老十一直保留了梅心簪心和紫金手琏,我曾要回,终无结果。但听说儿离府那年,梅簪心离奇失踪,为这事老十明里暗里没少和我折腾,只说儿是我派到你跟前的奸细,项坠定是她的,但又苦无证据,且念在儿抚育毓歆的份上,命她出京,因此儿与她丈夫这才远走盛京。”

            “儿?”我轻轻摇头,“她不会拿的,这东西虽值钱,她也不缺钱,何况儿是个实诚人,这些鸡摸狗的事儿断断行不出来。倒害得她京城也不能落脚。”

            胤禛饮了一盏茶,“当初我也疑惑,又想不出缘由,若说失窃,与之同放的紫金手廖为不一并拿去?后来在岫云寺修禅,空尔大师曾算了一卦,末了只是叹息,说了一句‘此物归于归处,终将同来’。”说着他看我一眼,低一笑,“果然是连人带物一块儿来了。”

            空尔?那个看破我来处的和尚?那个说胤祀富贵已及,却又不点明结局的和尚?我兀自摇头,不明白为什么看破了天机,不肯明说倒也罢了,说出来一句半句,引得世人前仆后继那些虚假的前程。到头来,真如他所言:一切不过是梦一场。可如今才明白:这场梦,不是我的,竟是胤祀的。

            和尚的话,不是信不得,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应验,不知道应验在谁身上。看向面前绿玉盏中满溢的茶水,晃着晃着就似乎晃到过去……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滋味,杀伐与斗争永远是自然界存在的法则,也同样成为推进历史向前发展的因素。

            “吉雅”胤禛挪近身,我还怔忡间,俯身下来,竟将他口中的一口茶渡到我嘴里,本能往外吐,却被他堵了个严实,直到换不了气儿,咽了下去,方放开我,眼底含笑,带丝揶揄,“以后你再走神,就用这个办法罚你。”

            “你”我气结,“你越活越回去了,也不怕别人看见。”

            “看见?谁看见?”他四处张望,船内外的宫太监都面朝外,小心恭敬的,在不需要他们的时候,被训练变作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