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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有时胤禛也陪着我,一壶清茶、几碟小食,我们坐在舟上,恍惚间一瞬如同一生那么长。

            “胤禛,下次再来泛舟,你换身家常衣袍吧。”我替他替了茶水,又剥开一个核桃放在开水中泡,待泡得松了,细细揭开细皮,一会儿功夫,已剥了一小碗,推到他跟前,“多吃核桃,你每日批折子用心费力,吃这个最好。”

            他轻轻一笑,轻握了一下我的手,拣起一片核桃肉细嚼,“怎么要衣裳?这龙袍,天下可是只有一人能穿。”

            “可你看你着龙袍,和这风景,和这小舟,哪里般配?突兀的、精贵的,煞死风景。”嗔他一眼,依在他怀中,一漾一漾的波光晃了我的眼,闭目,有风拂来,风中有人在低笑,伴着满池萦绕的清。

            “吉雅,过几日随我到南苑骑马吧,你也好些时候没出去了。”胤禛从身后环住我,手臂的力量不轻不重,恰恰让人舒服安全。

            “骑马?你不是约了年将军?我不想去。”微侧了侧身,将头枕在他臂腕里。半晌,听不见他回应,睁开眼,胤禛微微蹩着眉,紧抿着嘴角,看向湖中某一点,目光虚实不定,似有所思。

            “胤禛”我唤他,“怎么了?”

            似被惊醒,胤禛调转目光看向我,良久,方坚定道:“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朕都记在心里;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朕也一清二楚。吉雅,朕身边,只有两样东西旁人不能染指、不能伤害,一是天下,二是你。放心,有些东西,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我顺着这话细细思量,方想起那晚年羹尧对我不敬,又被胤祀化解。原来一切真的已经开始,只是没有显山露水,此刻,年家还是风光无限,年羹尧贵为抚远大将军;年占尽后宫风头……谁又能知在这样全盛之时,命运已经发生转折。皇帝是很多人的命运之神,谁又是皇帝的命运之神?我们的命运是否就如此平淡着幸福下去?我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害怕。

            “怎么了?可是湖上风大?”胤禛一面问着,一面吩咐执浆太监调转船头靠岸,复又对我道:“一切都交给我,别多虑。至于骑马,你若不想去,我们改日再去也成,只是……”

            “只是什么?”我追问,发现自己总是被他轻而易举左右着情绪。

            “只是你不去,我一个人,无趣得紧。”他不紧不慢,惹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一个人?前后左右,不知多少侍卫仆从,又是将军,又是阿哥,还嫌无趣?我看你从前做皇子时尚且不似这般孩子气,怎么做了皇帝,反倒活回去了。”

            “可不是一大帮人跟着,反而无趣。”他打断我,借着水光,眼眸闪动,“还记得我们从前到南苑骑马,只我们两人,命人准备了茶点,累了就在小树林里休息……那才有趣。”

            他不说,我快忘了。从前常去,有时还有胤祥和语蓓,年轻的时光都是飞扬,总是欢乐,只是太短,一晃眼,我们都不复年轻。

            “胤祥去吗?”我问。

            他微一思量,“十三弟腿不好,可总还惦记着纵马狂奔,平日总是劝着他,依我看这些日子他身子强健了许多,不如一同去,散荡散荡也好。”

            “那好,我去。”我接口,忍不住雀跃。

            胤禛一愣,“我的面子倒不及十三弟面子大,你越发胆大了,看来尽是宠纵也不成,得有惩罚。”说着俯身下来吻住我,堵住我的申辩,也堵住我的喘息。

            小舟在湖面上随着水波晃动,胤禛揽住我的腰,两人都有些晕眩,不知是因为这晃动的舟,还是因为那个长久的吻……直到舟儿“咚”的一声靠岸,方清醒过来,他的目光还雾着一层迷蒙,我想我的也是。可我们不得不起身,因为有太监道:“皇上,船靠岸了,小心着些。”

            胤禛携了我的手,两人还沉浸在刚才的甜蜜里,分享着共同的秘密,脸上始终微笑着,无法正视来往伺候的宫人。

            上岸后,还相伴同游,可惜不能够了,因为有太监回:廉亲王已恭候多时,有事要议。心下轻叹,然得不挥挥手,“快去吧,别让胤祀久等了。”

            胤禛无奈苦笑,才要说什么,我打断道:“你以为这皇帝是这当的?又想要权势,又想要清闲。”

            他轻笑一声去了,临了还紧紧握了握我的手,似是安慰,又似是感谢。也许这样不能尽兴的爱才是可以长久的爱吧,我突然这么想,又马上否认了——世上的真爱也许不算少,但长久的真爱是非常稀少。然而稀少不代表没有,当我再次穿越,不得不相信世间的神奇与爱情的永恒。

            就这么边走边想,顺着回廊,出了碧水风荷,外面的亭台楼阁,一样是精雕细刻,但少了几分润泽,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晓知道我不喜人贴身服侍,跟在我身后几步远。她很会察言观,又从不与人过分亲近或者疏离,是个训练有素的高级管家,一勤她的管理下,尽善尽,除了很难与她交心,其他一切都好。不过这样,倒甚合我意,在我心里,已经没人能取代儿和小月了,就让那些深刻的友谊,虽着她们的离开而离开,从此无人能代替她们,否则如何对得起一个是生命的付出、一个是大半生的抚孤?

            “公主,可要奴婢去取起酸梅汤,天儿热了,喝些解暑。”行至一处假山,晓上前问道。

            微一思量,我指着前面不远一处亭子,“我在前头等你,快去快回。”

            她答应着去了,我也朝那座亭子慢慢走去。此时才觉太阳的威力,果然晒得有些昏愕,这个人人都在屋里避暑的时候,我却在外头晒太阳,难怪一路行来,除了伺候的宫太监,就没见什么正经主子。

            “娘娘,前儿奴婢听皇上跟前儿的小翠说,虽皇上常翻年贵的牌子,可几乎都在碧水风荷那个吉雅公主处歇息……”

            这假山假水是否让人觉得安全?怎么每次听见不该听的,总是在这些看似不易察觉的角落?再一次,我在这园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但不知这丫头口中的“娘娘”是谁?依这口气,不是年,那搬来圆明园的子,只有……熹了。

            当真听见有人轻笑,那声音我认得,正是……熹。

            “倒难为她背了名声,到头烂全落外人身上。”

            “可不是,奴婢还听人说,这次十爷被圈,也是为了这吉雅公主,前头十爷带头上折子说她妖媚惑主,皇上一怒之下才圈了十爷。这下,倒没人敢上折子了。可奴婢总想不通,既是皇上宠她,怎么偏又不给封号?可见皇上只是一时兴起,娘娘不必心急,况且娘娘还有四阿哥,再怎么也越不过娘娘之上。”

            那宫必是熹的心腹,说话大胆,话里透着谄媚。

            “从前有个鄂宝儿,如今有个科尔沁公主。这皇上,还真是……”熹轻轻一叹,复敛声吩咐,“这些话再别黑三个人说起,哪怕是四阿哥也别提,咱们坐山观虎,好戏总在后头。”

            说时声音阴冷,与我印象里的钮钴镥氏判若两人,不心下乱跳——坐山观虎?我如果是一虎,谁是另一虎?或者,我根本不是虎,虎是别人?比如四阿哥……

            越想越慌,脚下一滑,“咯噔”一声,石子发出响动。

            “谁”那宫高声喝着,说话就要出来,却听见有人嘻嘻笑,“原来母在这儿清闲,倒吓了儿臣一跳。”

            38、南苑惊变

            “我道是谁,原来是五阿哥,还是这么乍乍呼呼的脾气,你躲在那假山石上做什么?”熹笑道,声音亲切、态度沉着,甚至让人怀疑刚才的话全是幻觉。

            “听小路子说,四哥正往那边来,儿臣想着一会儿跳下去吓四哥一跳,谁知四哥没吓着,倒惊了母,还请母恕罪则个。”弘昼嬉笑着,可以想像他作揖赔罪,眼神却是不以为然。

            熹淡淡一笑,“这侍也有几个的人了,怎么还是从前在私邸时的旧脾气——一刻也闲不下来。你和弘历的嫡福晋可都选好了,年下就要分府单过的人,还不收收心好生为你们皇阿玛分忧解愁,还是这么个猴儿,当心皇上知道了又让人教训你。”

            话音未落,弘昼接口,“嫡福晋选好了?但不知是谁家的格格,母若知道,透露些与儿子知道,可不?”

            “好小子,不去你额娘那儿打听,倒来我这儿厮混蛮缠,我可不知道,有什么话,你问你额娘,或者皇后娘娘。”熹假意斥他,继而又笑,“先走了,你四哥一会儿还来我那儿用膳,你若闲着无事,也跟着一块儿来吧。”

            “儿子知道了,母好走。”弘昼恭敬的,但又带几分顽劣,送走了熹。

            正转身,他从山石洞中绕出,拦出我,“爷才发现,原来公主是个喜欢听的主儿。”

            “听?青天白日的,她们也不挂个牌子‘此处密谈’,我哪儿知道走到哪儿都是秘密。”有些郁闷,我最怕这种人间的秘谈,偏偏紫城、圆明园,有皇帝的地方,就有永远理不清、道不明的后宫纠缠,有这些纠缠,就有无数的秘密。

            弘昼敛了笑,走近前道:“看来你还没学会怎么在后宫生存。”

            “不是没学会,压根就没学。”不愿改变,我努力让自己活在某种真空氛围中,想像着世界充满和平和善良的柔和和好。

            他微一愣,轻轻笑了,“难怪皇阿玛修了碧水风荷,若是让你待在后宫,只怕谁是真正的敌人都炕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