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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胤禛眼底一暗,笑还挂在嘴边,眼神却冷了下来,“既来了,怎么还是要走?”

            气氛不知怎么突然有些沉重,努力想摆脱压抑的氛围,故作轻松道:“他当时认我做子,可不就是让我有个娘家,什么时候在京城待得腻了,或者……”

            “或者有人于你不利,你有个退路?”胤禛接口,我呆住,意思是这个,但他说出来,却这么,这么……五味杂陈,让人听了心里不舒服。

            “吉雅,落马的事,我知道是谁,但现在还不能追究,给我”

            “别”我打断他,敛笑正道:“胤禛,不管是谁,别为我下任何决定,既便有人想害我,就事论事,也是我夺了众人的宠爱和雨露,这么追究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你要查谁、你要捧谁、你要恨谁、你要办谁?一切以大清为准,别为我决定什么,别让我成了罪人。如何?”

            他定定看住我,眼中阴晴反复,半晌,方道:“好。”

            以为还有什么,却没再继续,这一个“好”字,坚定异常。

            我知道,他是个皇帝,但换作一个普通人,难道对国家没羽任?心甘情愿的,一切必须而且只能建立在大环境的安定和平之上。所以,我不要他为我如何?我也不去想有一天如果我妨碍了大清的利益他会如何?因为我觉得如果真有那天,不待他说,自己就该选择离开——这就是作为社会动物的人的悲哀。

            牧仁和毓歆的婚旨是下了,但婚仪退到明年开,那时候弘历、弘昼已立府成亲,阿拉坦应该还在大清等到他们完婚。胤禛指了座宅子给牧仁,地方不算大,离十府不算远,我已经蠢蠢动想去帮他们布置。一一木、一山一石、一亭一阁,全按自己的意思,也许不是最漂亮的,但肯定是最温暖的。可怜我活了大半生,居然还没这种机会,好容易有可能大展身手,自然按捺不住跃跃剩

            “牧仁,你在京城的府邸,打算怎么收拾?”我和牧仁在街上瞎逛,他天然的发际线永远是一道风景线,每次用路人的眼光看上去,都不感慨还是这样更漂亮、更帅气;感慨他们的长辫子,实在是有碍观瞻。

            牧仁早就习惯了被人注目,从来都是目不斜视,气定神闲,“收拾?收拾什么?一应玩器摆设皇上和父汗赐了不少,横竖要回科尔沁,还要怎么收拾?”

            “那总不能卷了被子就搬进去吧?好歹是你自个儿大婚,你没见四阿哥、五阿哥分府以来,从各地搜了多少好东西屯着,得空就宴个客显摆,再得了空再出去掏腾一番,从南到北的稀奇玩意在他们府上都能找到,现在立马要大婚了,还没收拾清楚,有郸乱的。”

            “我可不是皇子,没那么精贵。”牧仁一挑眉,带出他骨子里的骄傲,还有那种马背民族灵魂里的自由不羁。

            “那你的府邸就交给我吧。”心下暗喜,这下由得我自主发挥了。

            “嗯?”他没反应过来,扭头看我,“你待怎的?”

            嘻嘻一笑,“既是你懒得收拾,我替你收拾,总不能让毓歆也跟着你随便吧,你可以娶无数次,她可只能嫁一次,不能不认真些。”

            牧仁撇了撇嘴角,“随你,只是我回科尔沁之前,大部分时间还是会在宫里,别弄繁复了就行。”

            “好”答应着,心情大好,“现在就过去看看如何?”

            “你不是要给五阿哥挑礼物?现在过去都是工匠在翻新,有什么可看的?”牧仁追上已掉头往新府去的我,“改日再去无妨,你那礼物再挑不出来,赶明儿五阿哥大婚难不成空着手去?”

            “空就空吧”我应着,头也不回,“他们还缺什么稀罕玩意儿?都看腻味了,空着手去正好帮他省些放东西的地方。”

            隔着一条街,就是胤誐的府邸,那个我住了好多年的地方,府门有侍卫把守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并不在意里头有一个被圈的皇亲。这世上谁都是独自生活着,孤独又冷漠。远远望去,朱红的大门有些斑驳,门口的石狮子有些寂寞。门外有威仪的士兵,有熙攘而过的人群,有挑担的小贩,有打更的更夫……门内有惶然渡日的贵族,有长吁短叹的下人,有寂寞如雪的人,有深陷回忆的男人……

            同在一方天地间,隔得这么近,又离得那么远,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圈子里独自生存,没人能体会别人的心情,也没人能代替别人的人生。

            我站在原地,一时呆怔过去,那个熟悉的大门,就在我的眼前,那道不高的门坎,是我们前世今生都跨不过去的阻拦。

            “吉雅,你干嘛?”牧仁上前唤我,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微皱着眉。

            “没什么,那是十爷府上,皇上倒想得好,毓歆就是嫁了,要回府也离得近。”我垂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转身就走,已没了心思再去看那个修缮中的小院,一切都是灰暗的、一切都是零乱的,如尘土在飞扬,给心蒙了一层层拭不净、擦不清的印记。

            牧仁一愣,转身跟上我,什么都没说,默默跟在身后。我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有心痛、有伤感、有追忆,也有悲悯。

            虽然毓歆的亲事,胤祀出面劝过胤誐,但我万万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据那天到十府传旨的高无庸回禀,胤誐捧着那圣旨,跪在地上良久,只说了一句,“劳烦公公转告皇上,毓歆的亲事劳他费心,难为他还念着旧人。”

            就这样,大局定了,不论他那句话是正是反,总归没有一点反抗、一点不满。很顺利的接了那道旨之后,陪伴他十余年的儿也将离开。

            那,我在灯下执笔,总有些话梗在心里,不吐不快。

            “胤誐,这封信,你永远也不会看见,可我还是想说,想说毓歆,想说我自己。想起从小到大,父母竭尽全力的养育和教导,想起一路走过的日子,最后才发现,原来父母与子的缘份是渐行渐远的……终于,我们只能站在街的拐角,眼睁睁看着他们远离,看着他们踏上自己的人生之路。然后我们留在原地,不论他们将来如何,只能祝福,不能再继续共同面叮这是父子缘和夫缘的不同吗?最后与你同葬的那个人,陪你至死的那个人,往往是你身边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个……胤誐,话于此尽,祝平安!”

            那张纸,小心折起,重又打开,如此反复,弄了墨迹,折出了深痕,好象深刻的疤,刻在我的心上。不能和孩子的父亲共同看着孩子成长毕竟是件遗憾的事,究竟从哪一步开始我们走错了?致使现在无法几全的处境。

            “带你去个地方。”牧仁紧跑几步,走到我身旁,打断我的沉想。

            “哪儿?”顺口问他,其实并不在意他带我去哪儿。

            牧仁扬了扬眉,“去了你就知道了。”说着走朝前,迈大了步伐,累得我也不得不紧跟在他身后,几乎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调。

            “慢点”七拐八绕,头都晕了,这么小跑法,还真是锻炼身体,扶着墙,喘息着,“这是赶什么?越走越快,我不去了,你自个儿去吧。”

            牧仁转身,淡淡一笑,“到了。”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是普通的北京胡同,几条胡同交汇处,有一个普通的四合院,挂着一块牌子,上书“圣安堂”几个字。

            “圣安堂?”我轻念着,微一思量,“这是教堂?”

            牧仁有一瞬的吃惊,继而恢复了常态,“嗯,这是洋人的庙。”

            “你怎么找来的?”一面问他,一面走近,古朴的四合院,中式的院落,灰的基调,小院里静静的没人声,跨入正屋,摆着几条长凳,正面高处的墙上,挂着一个耶酥遇难的十字架。光线从屋角窗间泄入,房间里几道大小不一的光柱里,轻扬着沙尘,也许因为这宗教的氛围,只觉静谧,只觉安详。

            “无意间发现的。这庙里的洋和尚不剃头,还蓄着胡子,碧眼高鼻。”

            “哪有什么稀奇?”我打断他,“细看蒙古人和汉人也有区别。”

            牧仁一窒,“我还道你稀奇,我有什么可稀奇的,沙俄的人也长那个样子,我小时候就见过,只是他们长相虽同,话然同,听不懂。”

            “嗯,不知这教堂的传教师是哪国人?”随口问着,仔细打量这不大的房间,除了墙上的十字架,炕出什么特别。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有股淡淡的咖啡,好象离现代更近一些。

            “怎么想起带我来这儿?”转身问牧仁,这时候洋人太稀罕,京城有教堂,但我没进去过,总觉得在大街上,太浮躁,何况我不信教,没想那么多。可这小院还真舒服,透着别样的灵气,如同这城中孤寂又清静的岛。

            牧仁不答,坐在凳上闭目养神。

            正奇怪这屋门开着,传教士跑哪儿去了,听见吱哑一声,不知哪个偏屋的门打开了,我迎到门口,一个金发大胡子男人刚好走出来,见了我,一愣,“你好。”

            我笑,他的汗语太生涩,听上去感觉很怪异,但态度很认真,看上去很可爱。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西方人皮肤比较粗,尤其有了皱纹之后,整个人都会显得比较粗。

            “你好,对不起,这院门开着,我们就进来了。”

            “没关系。”他笑着将我让进屋,牧仁已走至我跟前,多少有些戒备。

            “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