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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不待我把话说完,小太监一遛烟跑了。我一愣,这小太监竟是个活宝,司鹿苑通共不到十个人,还轮着休息值班,整日没什么说话,他倒没憋出什么心理问题,这么看着,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斑斑”我就手抓起一撮草,看了看兀自喝得欢的小鹿,拱得特别有劲儿,喝得奶水顺着鹿唇滴了下来。“你儿子起个什么名儿呢?”

            “叫黑瞳吧。”有人在身后淡淡开口,一回身,他逆着光,我炕清,只是极短的一瞬,小太监跑了进来,俯身跪地,“廉亲王吉祥,廉亲王今日又得空过来看看这鹿?”

            “嗯”胤祀随口应着,一步步走近我,我犹坐在地上,忘了如何反应。没料到会在鹿苑碰到他,更没料到听那小太监口气,胤祀常来。

            “公主。”小太监张口说什么,胤祀挥了挥手,“下去吧,这苑里的人越发躲懒了,还不仔细些,本王进来也没人添个茶水、带个路,不快去备些精致茶点,莫怠慢了吉雅公主。”

            “喳”小太监应着躬身退下。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起身请安,胤祀急走几步扶住我,“公主快别多礼,倒生疏了。”

            “王爷哪里话?”有些尴尬,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胤祀——既不能相认,又不知如何才能让自己看起阑像自己?这是个矛盾,可笑又滑稽。“礼不可废。”说着硬生生福了福。

            胤祀拦不住,嘴角一扬,转身负手而立,“公主也喜欢动物?”

            “嗯”我应着,低头看斑斑,小鹿喝跑了,母子俩都有些倦意,绻在干草垛上打盹儿。“我们出去说吧,这屋里太暗,又吵它们休息。”下意识压低声音,指了指门外,阳光泄进来,一道强亮的光柱。

            胤祀微一点头,倒率先跨出门坎,袍角一掀,有种熟悉的感觉。

            才一出来,司鹿苑各处的太监都迎了过来,摆好桌子、端上菜水、备了点心,小心恭敬伺立着,大气儿也不敢出。我一愣,看向胤祀,“廉亲王好大面子,把这儿的奴才都吓傻了。”

            胤祀一愣,摇头笑道:“依本王看,还是公主面子大几分,那母鹿平日与我相熟,公主一来,竟如同不认识我一般。”

            “是啊,我就和动物亲了,和人反而远了。”我接口,没查觉胤祀眼底滑过的一丝探究。

            他坐了下来,淡淡一笑,“既是今日拥得见,不知公主可否赏个薄面陪本王喝上一壶好茶?”

            本推辞,又觉做得太过反而矫情,拣了个石凳坐在他对面,一时好象回到从前,咸福宫的后院里,也是这么对坐着,对月饮酒。只是如今我换了样貌,他变得沧桑,朝代更替之下很多往事被黄沙掩埋。

            “公主与毓歆交好,这丫头明年开大婚也是一桩喜事,但不知皇上可会准十弟出席观礼?”他轻叹,“算起来,十弟子嗣虽多,偏疼毓歆一,此得嫁,十弟自然欢喜,只是若不能观礼,也是桩憾事。”

            我坐在那儿,愣愣的接不上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讪讪笑道:“皇上的心思我也不懂,况且婚仪还早,现在就操心是否早了些?”

            胤祀一笑,“说得是。”又往杯中注满茶,我抬手喝,那茶汤颜呈琥珀红,“这是普洱?”

            “公主识茶?这正是普洱,因我常来,这儿的奴才都知我素来就有胃疾,喜喝普洱暖胃。公主若是不爱,命他们换了就是。”说着抬手命人添换茶水,我忙止了,“廉亲王客气了,绿茶虽好,奈何醒觉,这普洱有暖胃助眠的功效,平日我也常喝。”

            他目光一凛,继而微眯起眼,似有所觉,我努力回忆,往事茫茫,理不清头绪,也不知是哪里触动了他的神经,故而有这样凌厉的表情。没等我回神,胤祀收起那丝严厉,面上带着他惯常的温和无害的笑容,“公主,本王还有些家务事,容本王先走一步,改日若得空,请公主过府一叙。”

            我应着起身,他拦住,“公主莫送。”微一顿,继又道“毓歆大婚之事,还请公主多多周旋,本王替十弟先谢过公主。”说着作揖拜谢。

            “王爷。”我张口,又接不下去,此事我早就考虑过,胤誐若去,胤禛定不放心我前往,但他不去又对不起数年养育毓歆的艰辛;我若不去呢,我面上是科尔沁的公主,牧仁大婚我不去也说不过去……考虑再三,没个周全的法子,只有希望车到山前必有路。此刻被胤祀点明,可叫我如何应承?

            胤祀不待我答复,深看我一眼,转身走了。

            一阵风过,不知哪儿吹来的桂落到那盏茶里,小太监上前换,我摇摇头,“罢了吧,这茶也没人喝,这点心也没人吃,端下去好了。”说着也一人怅怅出了司鹿苑。

            第二日才起,晓进来帮我梳头,镜中的她小心摆弄着我的头发,一缕缕该散的散、该挽的挽。

            “不用这么累赘,左右不出这园子,还像往常一样随便弄个髻就成。”

            “公主,今儿一早五阿哥府上就派了轿子过来,说是接公主过去教五福晋习琴的。”晓握着我的一束头发,侧身在镜中询问。

            “昨天世子不是回了吗?怎么今儿就来了?”不奇道,顺着递了一支簪给晓。

            “奴婢也这么说来着,可来人说五福晋心急得很,若是公主没什么事,请公主这就过去,还说定伺候周到了,不会让公主累着。”

            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接着问道:“可听说五阿哥今日有没有来上朝?”

            晓摇头,将簪子插在发端,“奴婢不在御驾前伺候,不知道这些,可今儿早上高无庸伺候皇上早朝,还听他说五阿哥上了折子,在前厅候着,自大婚后,比往日勤奋了好些。听这么说,今儿五阿哥必是上朝了的。”

            微颌首,待她梳了头,淡淡描眉画唇,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夹衫,“既如此,也不便让他们久等,这就去吧。”

            收拾妥当出屋,牧仁早在屋外等着,见了我才要说什么,又碍着旁边的宫人,生生咽了回去。

            我轻笑,走至跟前儿,“我都打听了,人五阿哥前头上朝呢,不必多心,你若懒惫尽可以留在碧水风荷,不必跟着去了。”

            他瞪我一眼,扶我入轿,听他在外头吩咐,“小心伺候着,若有什么闪失你们可吃不消。”

            “喳。”

            “再让人给爷备马,爷随后窘。”

            他还是不放心,我在轿内笑,牧仁胆大心细,只怕连当年的胤祥也比不上,这子偏生是个蒙古人,注定要回科尔沁,否则大清年轻一辈的皇亲贵戚里,正缺这样的人才。

            小轿穿街过巷,再落定时,轿帘一掀,吴扎库氏已在外等着,见了我,迎上前笑道:“可等来了,偏我是个急子,既然公主犯懒,只有先派人过去候着先斩后奏,这么着还真请来了,看来以后得七分用请、三分用抢才行。”说着以帕掩面而笑,“公主莫生气,我就是这么脾气,我家爷前儿还说我,不知得得罪多少亲贵。”

            “哪儿的话,我素来也喜阔达直爽,没得一句话转着弯说几遍,别人不累,自己先累了。”我也笑,听闻吴扎库氏从小娇养,如今又贵为五阿哥的嫡福晋,身边的人只有宠的,没有骂的,因此格直来直去。如今几次见面接触下来,果然如此。

            “牧仁,你跟我们进去?还是院子里逛逛?”返身问身后的牧仁,他沉着脸,炕出喜怒,过去严肃让他显得有些老成。

            “这位是世子?”吴扎库氏一面问一面命人好生招呼,复又对我道,“我们爷常说世子对公主颇为忠心回护,这么看来,果真如此,只是要委屈世子在屋里略等等,或是院子里随便逛去,今儿的课一完,请公主、世子用了膳,再派人好生送回去。公主看如何?”

            “福晋是主,福晋说了算。”我笑,瞅了牧仁一眼,他面无表情,拿我的眼神不当回事,微微行礼,兀自跟着那管家去了。

            “让福晋见笑了,牧仁打小儿这么个脾气,不爱说话的时候就是他父汗拿鞭子赶着都不愿说。”

            吴扎库噗哧笑出声,“早听成熟人了,公主别把自个儿当外人,公主一家那么点事,在京城里可说人人皆知。”

            互相寒喧着,我们进了偏院一处僻静的小院,院门开着,下人们显得比别处小心,皆摒声静气,垂手伺立。

            “这是我们爷的书房,平日不许常人过来,因是我要学琴,这才破例许我习琴时进来。”吴扎库一面说一面把我往里让。不便推辞,一脚跨进那屋,除了房间一角摆着的西洋铁丝琴甚是打眼,这屋子竟布置得清新淡雅,不似弘昼表现出来的热烈不羁。

            我环顾这个不算太大的书房,案沿燃着炉,屋里有极淡的草清,书架子铺陈的除了四书五经、各类经典,还有不少杂文趣谈、元曲歌词。转向案前,铺着一张纸,写了首诗,没完,想是弘昼的笔迹。不像胤禛的坚韧有力、流畅婉转,却透着一股狂放和傲气,一收一放间,尽是写字人压抑又渲泻而出的丰富内心。

            “公主懂字?”吴扎库氏见我看着那幅字发呆,绕到我身旁也一同看了一回,“我家爷的字太过狂乱,倒让公主见笑了。”

            “哪里,五爷的字让人羡慕。”我笑,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福晋若要习琴,开始没什么可教的,只先把手练熟了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