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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公主,五阿哥府上送来一张贴子。”晓沿着回廊走来,手上捧着一张红纸。牧仁接了过去,展开一看,冷冷笑道:“你竟是个忙人,昨儿才回来,今儿人家贴子就下了,说是请你过去教五福晋习琴。”

            “可说什么时候?”我斜亿栏杆上,只觉万事提不起兴趣,还没从山中那如蜜似胶的状态中清醒。

            “说是明日若有空,着人说一声,派轿子来接。”牧仁将那信交予晓,“告诉来人,公主刚回来,身体不适,只怕最近数日都不得空。”

            “牧仁”待晓退了下去,方悠悠开口,“皇上都允了的。”

            他一窒,竟接不上话,而我,确实是累了,懒得出门,休息一段时日再去不迟。打了个哈欠,轻轻一笑,“你和那五阿哥年龄相仿,怎么倒好象前世的冤家,一个防着一个,让跟前儿的人累得慌。”

            牧仁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却又停住,半晌方道:“真不懂为什么皇上竟允了你去教五福晋习琴。”

            “因为皇上比你了解我。”我打断他,胤禛的放心不是因为自信,是因为懂得。没有这份懂得与信任,在这层层叠叠的深宫、流言四起的皇城,我们不会走得多远。“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小声低念着,自言自语,原来这份感情是这样的感觉,原来慈悲之下,我们都不知不觉变得柔软。

            “牧仁,别光说我,你的府邸修缮得如何了?毓歆这几日可有来过?”强打精神,命宫换了一壶浓茶,又端上一盒子杏仁,正是我喜欢的坚果,合着茶,这杏仁也显得格外脆。

            牧仁摇摇头,“没过去看,不知修得如何了,左不过是亭台楼阁,图纸都定好了,看也没用。”

            “那毓歆呢?”

            “没过来。”他坐在一旁,就手抓起一把杏仁又放回去,这么把玩着,并不吃,若有所思。

            “听说廉亲王最近连着上折子……”说着一顿,看我一眼,明显等我问他。

            “朝里的大臣哪个不是天天上折子?就是没事也上个折子祈福祝祷的,这算什么?”故作轻松,其实心里咯噔一下,牧仁不会没事说这些,胤祀的折子难道与我有关?

            牧仁笑笑,“也是,这大臣每日干的活可不就是的上折子吗?可你说这年将军碍着廉亲王什么了?他连日上折都是参年羹尧的。”

            “你说什么?”我惊得站起,衣襟上杏仁暗红的细皮飞了一地,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幸而宫人知我不喜近身服侍,都站得远。

            “我也炕懂,连日上的折子都是参年将军目中无人、气焰嚣张的。”他淡淡道,听不出情绪,但我已心惊肉跳——难不成胤祀也肯定了我的身份?又自嘲太高看自己,也许他真的只是炕惯年羹尧,凡事凑拢在一处,趁着胤禛对年家微露不满,就火上浇油加把劲儿。毕竟年氏一家风生水起,树大招风,皇亲们也不会希望看见这么大一个家族的倔起,而且还是汉人。

            缓缓坐回椅上,扯了扯嘴角,“朝中的事,我不懂。谁参了谁,谁又和谁走得近,都不过是利益使然,科尔沁也必然是这样,你应该知道。”

            牧仁一怔,倒笑了,“也是,一介子能知道这个就足够了,其他的还是少关心的好。”说着起身走,却又停下,终于吃了一枚杏仁,“既知道这道理,就小心着身边每个人,凡事别让自己牵连太深就成。”

            “知道,你越发罗嗦了,果真是快大婚的人,说话办事总这么磨叽。”我忍不住挤兑他,自从头一次见面牧仁从格根塔娜手中将我救出,这小子就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与内敛;再到科尔沁政变,我们逃出生天;再到他一路护送我来京,又为坠马事件受了牵连……不想则已,一想才发现,原来我与牧仁也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生死一遭后,不自觉的把对方当作亲人。

            牧仁一笑,并不答话,转身离开,沿着弯曲的回廊,他一会儿消失在我视线里,一会儿又重现。一身家常长袍,配着自然的长发,他是紫城的风景,可惜这紫城却留不住这风景,总有一天,他会回到科尔沁,带走毓歆,成为那方土地的王与。

            深深吸了一口气,还能闻见残荷枯叶特有的清新干爽味儿。振作精神,站起身,拂了拂裙角,抓了一捧杏仁握在手心,冲伺立的宫道:“我出去走走,一会儿晓回来让她备一只西瓜,用井水湃了,准备着皇上退朝回来解解暑气。”

            “喳”那宫应着福了福身,“可要奴婢跟着公主一块儿去?”

            “不用了”我挥挥手,人已在数步之外,“走不了多远,八成我还在皇上之前回来。”

            她还嘱咐着什么,我已走得远了,也顺着那回廊辑婉转,眼前景已换,亭台楼阁依然,只是少了几分水气滋润,风声一过,树叶哗啦啦的声音显得有些焦燥,急急的赶着夏天的尾巴疯狂生长。

            沿路有太监宫匆匆忙碌着,收拾这样一座庞大精致的皇家园林,需要多少人手才能让它始终保持蓬勃的生命力?如果它能这样永远这样仑奂下去……我摇头,有时是需要残缺来成全的。

            展眼望向天际,淡蓝的天空,极远处接近透明的白。不觉展颜,与早杉懒的心境判如两人,突然变得轻松。一路行着,看那些来往的宫人,看那些变幻的景,看那些假石背后柳暗明的曲径通幽……这里和山别苑不同,一一石皆是人力,少了野趣,多了严谨,哪怕只是一块普通的影壁介绍起来也颇多道理。

            我不懂道理,我只知道我正朝圆明园养鹿的地方走去。一阵风来,送来淡淡的桂,再一阵风去,又没了……这是司鹿苑门口的一株金桂,开着金黄小米料儿大小的小肉桂,风过时带下几朵,树下的泥土上零星散落了些落后。顺手拣了些,用手帕包了,揣在怀中,跨进那道有些斑驳的大门。

            “公主,今儿得空过来逛逛?”守苑的小太监见了我,忙着请安,又跟在身后搭讪。

            “嗯,许净来,斑斑最近怎么样?”我笑问,冲自己熟悉的鹿舍走去,斑斑是只母鹿,狩猎时箭中后腿被抬了回来,黑眼睛扑闪扑闪又柔又亮,好象蕴着泪。无意中见了,央胤禛留下来养伤。还记得胤禛当时摇头,“你这么个菩萨心肠,见一个救一个,见一双救一对,怎么自己倒还在吃荤?”

            “我也不过是看见就不忍,至于那炕见的……”说着轻叹,“也只能当炕见罢了,谁让我还是俗人,舍不下这荤腥红尘。”

            “舍不下的好。”他极快接口,抬手吩咐高无庸,“传朕的旨意,将那母鹿安置在司鹿苑养伤,伤好后送予公主为伴。”

            突然想起这段往事,不自觉笑了,为自己的伪善,也为后来斑斑带给我的很多快乐。

            “公主您可是好净过来了,斑斑都生小鹿了。”那太监恭敬回道。
            我嗯了一声,这才从回忆中惊醒,“你说什么?斑斑当妈妈了?在哪儿?什么时候?儿子还是姑娘?”

            小太监一愣,为我这些加不清、人兽不分的名词忍俊不。

            “快说,在哪儿呢?斑斑可平安?”

            他忍了笑,手指着另一处较暖耗鹿房,“在那边,生了只公~嗯~儿子。前日才生的。”话音未落,我发足奔去,一路埋怨自己最近太懒惫、太粗心、太沉溺于情爱,几乎要将我的斑斑遗忘,可她黑黑的大眼睛分明常出现在我梦里,那么温柔,好象随时都汪着一汪水,只一眼,就把人心融化。

            “斑斑”我冲到鹿房门口,唤她的名字。鹿房作了产房,光线昏暗,眼前一黑,感觉房间一角一个黑影警觉的站起身,四足落地,身形健,光一个剪影,我知道她是我的斑斑。

            小声低唤着她的名字,我一步步接近那个堆满干草的角落。待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见斑斑脚下躺着另一个小身影,望着我,还不懂害怕,澄澈的眼神和它妈妈一样温柔。

            斑斑认出我,鼻孔哧的喷口气,走近我,用头蹭了蹭我的前襟。摸了摸她的额头,“你都当妈妈了。”我有些兴奋,语带哽咽。

            “公主当心,这鹿究竟是兽,如今作了产,脾气爆躁,还是别靠那么近为好。”小太监跟到门口停了,不住用手招我,倒惹得斑斑微低下头颅,急喘了几声粗气,作势攻。我不觉哈哈笑,“斑斑,你从前可不是这样,从前你可温柔了,小孩儿都能骑你身上,怎么现在做了妈妈连平日喂养你的人都不认了。”说着走近角落的小兽。

            “公主”小太监低喝,因为紧张,声音带颤。

            “没事”我笑回,蹲在地上,小鹿努力站起身,腿又长又软,身体又暖又短,瞪着大眼睛好奇的看我,没有恐惧,也没有迎合,自然又不掺一丝杂质。斑斑也走近前,舔了舔小鹿的眼睛,小鹿开始寻找斑斑的母乳,一拱一拱喝得起劲儿。

            “你看,你不怕它们,它们自然也和你亲近。”我冲门口的小太监眨眼,“所以往日就常告诉你们,养动物不能只是喂饱那么简单,它们只是不会说人话罢了,平日无事多陪它们嬉闹玩笑。”

            小太监憨憨一笑,挠了挠头,“虽如此说,奴才们可不像公主心善手巧,就是野狼看见也不忍心伤害。奴才们粗糙惯了,怨不得与这鹿不亲。”

            他说得好笑,我竟接不上话,笑着摇头,摆了摆手,“下去添些新鲜草料上来,再把这槽里的水换了,以后记悼日添草换水,再让我发现你懒,可别怪我……”

            “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