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来早,禅师会儿正打坐修行,只怕还有些功夫才能完事。”胤祀淡淡道,心下却并不平静——他们兄弟有八年没见,八年之间,发生太多变故,最大的变故莫过于吉雅离京又离科尔沁,直到如今,没人知道的下落。
“多年未见,八弟竟没什么话要吗?”胤禛反问,脱下蓑衣外袍,坐在火炉边,良久,身子都无法暖和起来——他老,原来只是几年时间,他就老。
“八弟?”胤祀轻笑,“皇上忘,先皇的八阿哥早就没,连身份并没。”
“还在怨?”胤禛抬眼,扫眼自己的兄弟,只眼,他就知道他是怨的,但怨的是其他事情。
“若是怨,就不在儿,若是怨,当初又何必偷生?”胤祀苦笑,手中的笔忘放下,滴下数滴墨迹,晕开成几朵黑色的小花。
“四哥”他轻唤声,两人都是怔——么多年过去,无论是的人,还是听的人,都觉得个称谓有些陌生。
“是找到吉雅才来的吧?”
胤禛愣愣,无意间嘴角微微上扬,“八弟倒是猜得准。”
“在哪儿?”胤祀心下悸,放下笔墨,急急问道。
胤禛摇头笑,自胤祥离世、吉雅离开,他就没可以推心置腹的人,虽有十七弟,奈何总觉隔得远些,今日和胤祀谈起吉雅,倒让他心情莫名开朗,突然觉得有很多话要。
“都想像不到,连都没想到,竟然去西北。”
“西北,十四弟……”
“对,十四弟去过的地方,离西宁不远的银川,有个叫沙湖的地方,带着煜儿在湖边建所房子,年多来,直住在那儿。”
“他们母子……”胤祀着顿,找年多,终于还是找到,但突然不知该问些什么。
“他们母子很好,吉雅在集市里盘下间成衣铺子,常有些稀奇古怪的花样出售,生意不好不坏,倒还能维持他们的生活。”
“那地方很美?”胤祀想起吉雅离京时来找自己,红肿的双眼、迷茫的表情,对事对物都失信心。看上的地方,定很美,只是不知现在是否还如当年样彷徨无助。
胤禛看着面前的碳炉,目光有些虚泛,嘴角扬起个笑容,“探子来回,那儿有江南的秀美,又有大漠的广袤。沙湖沙湖,南沙北湖。湖润金沙,沙抱翠湖。湖中长着丛丛芦苇,芦花开时,吉雅会带着煜儿泛舟湖上,波光粼粼、芦花茫茫。”
胤祀笑,温润的、淡然的笑,“不知道怎么找得到么个地方,听上去倒比江南还美。”
两人时陷入沉思,也许都在脑海中勾勒出幅画面——名子,带着个孩,撑浆划船、轻歌悠扬。
“四哥,那阿拉坦呢?是否也找到?”胤祀从幻境中醒来,突然想起科尔沁前任王爷同样踏遍大清寸寸土地,却直没有消息。
胤禛的嘴角仍扬着,表情却突然有些僵硬,拿起火钳在炉中扒扒碎碳,捂着的火堆发出滋滋的噼叭声。“小子果然乖滑,朕命人跟着他,他命人反跟着朕的人,年多来,面找寻吉雅的下落,面互探对方虚实,朕的人找到,他随后就找到。”
胤祀看着面前的兄长,他老,可个时候,表情还如年少时般稚气,不由好笑,“四哥,如今可没有‘小子’,阿拉坦也四十岁吧?”
对,仿佛只是眨眼,他们都老,是否因为生太丰富,所以来不及体会,待终于闲下来想要细细品味时,惊觉华发已生、两鬓苍白……还有多余的日子吗?还有多余的时光用来补偿、用来爱吗?
胤禛没回话,只是静静坐着,思绪千转百折。
“阿拉坦去找吉雅?”胤祀想起个草原人的痴情,他们现在也许比谁都快活。
“不,他在银川个小镇上落脚,将多余的侍卫遣回蒙古,只留下几个心腹。”胤禛着眉头轻蹩,他不愿意承认,其实阿拉坦是最解吉雅的那个人,不但给保护,还给自由,给他和胤誐直想给,却直拖着没给的东西。
“生死无常,四哥将来意欲如何?”胤祀走至碳炉前。胤禛垂着头,只看见袍角掀,胤祀顿顿坐在他旁边。
“生死无常?当年禅师曾朕阳寿甚长,可与齐,最后定能与吉雅重逢。”
“禅师?”胤祀不禁轻笑出声,打断胤禛,“当年还有奇人异士断言十三弟有九十余年阳寿,结果呢?那预言里的阳寿只活半,十三弟倒走在们前头。四哥,命若是能猜透,又何苦为世人?禅师虽修行甚高,奈何总脱不凡胎俗眼,又如何能尽知命里的变数?”
胤禛皱紧双眉,神色几变,有惶恐、有迷惑,最后慢慢坚定。猛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四哥”胤祀唤他,“随他们母子去吧,别再圈着,两生两世,都被们圈得太紧,现在,对和煜儿来,不过是刚刚开始……”
“住口”胤禛低喝,“朕答应过……生世,生生世世。”
“已经失言”胤祀也忍不住冲动,走上前盯盯看着面前位皇帝,太多朝政将他压垮、太多心事将他打击,只是数年没见,他已经老,若不是眼底那丝霸气犹在,甚至会怀疑他是否还是当年的四阿哥。“当年给后宫树立新敌,逼走吉雅之时,已然失言。
”
“朕只是……”
“四哥,也想到无法预料的将来,所以将送至科尔沁;也怕掌握不局势变化,所以才做最坏的打算。既然伤害已经造成、也达到后宫平衡、众人遗忘们母子的结果,又何必还要回头,何必再伤次、何必让面对那些至亲至爱的生离死别,何必让已经平静的心绪再卷起波澜?”
“朕自有安排,不用八弟操心。”胤禛拂袖而去,动作绝决,内心却是慌乱,只听见胤祀在身后喊,“有阿拉坦在身边,强于们在身边。”
真是样吗?胤禛偷偷自问,没有答案,也许是不愿承认那个答案,只觉得前路茫茫、片空白,甚至当年面对夺嫡之争都没如此无助过,也许那时候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认定自己能够得到,不似现在,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却害怕敌不过岁月、斗不过老,已经没有资格要那些太多的幸福……
站在寺中,雪还未停,高无庸在身后撑着伞,不敢多言。良久,胤禛看看空尔虚掩的房门,微顿足往里去。
“皇上~”高无庸想提醒他的主子禅师修行未完,眼见皇帝进内室,却也不得不收住脚步。空尔性子难缠,偏皇上就是信他,今日非冒着大风雪前来,看个儿,估摸着也不能回宫,莫如事先吩咐人准备好休息用的禅房。
冬日儿短,又遇上么个气,时辰还早,已尽黑。空尔的禅房内燃起油灯,忽明忽暗,照着两个同样忽明忽暗的人心。
“皇上,贫僧生所言太多,到今日才明机深沉,就算是穷其生,也未必能窥视、二,皇上所问之事,贫僧已尽全力,意如此,皇上当释怀则个。”
“意?朕是子。”胤禛喃喃自语,“终还是斗不过老?”
“皇上,意何须斗?顺应而已;人心何须留?放手而已。”
“好个顺应,骗朕若干年,到头来,却让朕只能选其,不能选其二?”
“阿弥陀佛,本已是异数,又如何能彻底周全?若要活着并不难,只要皇上愿意……”
“闭嘴。”胤禛怒喝,“当朕是贪生怕死之徒?朕不过是后悔当初没有实践厮守的诺言,导致如今步步受阻。谁怕个死字?吉雅更怕独活,朕又何尝不是?”
屋里的油灯晃下,窗缝间透过寒风,间屋子没烧碳炉,冷似冰窑,倒是那禅师,只着件单衣,飘飘洒洒,似不觉冷。
“皇上请回吧,贫僧言之到此,命由定,也由人争。皇上何必执着此世,须知生生轮回,念由心生。”着不等胤禛反应,转身踏入内室,只听屋门吱哑声阖拢,胤禛立在原地,竟呆过去。
原来“厮守生”是样的,原来真的可以生至死,可如果样,倒真不如企盼着来世,真不如忘掉过去种种,切从头再来。只是如花少,自己也只是懵懂少年,没有些沉重的过往,没有些身份的束缚,他能给予想要的爱与长久,能还给他想要的真和永恒。
从岫云寺出来,雪终于停,空有些发红,积雪反着极微弱的光,倒好象比刚才阴沉的幕亮些。胤禛突然有些释怀——有时候结束必须就是结束,有时候,只有结束,才会有新的开始。
哪怕世活得千疮百孔,可如果回头再来,也定还会如此选择——痛,并快乐着,是的语言,也是他们的写照。谁能谁失败呢?在爱情的世界里,敢爱,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勇气和成功。
雍正十年初,带着煜儿到西北宁夏,当年胤祯曾征战至此,西宁还有他曾经住过的将军府,可人事变幻、风云苍桑,此时再来,好象大家都忘那个大将军王的风光与气势,集市熙嚷,人声嘈杂,每个相似的表情背后是类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