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陷在黑沼里了?”

        “还用问?那么一个发疯的人,就算他走过云荒,也难保不在黑沼那里失足。不知道陷在哪个泥眼子里了,最后也没摸到紫血峒的一根毛。早知道还是留在了云荒,还不如那时候跟着那个小巫女走,现在他也许变成一个蛊母身边的神汉了……”

        祁烈停在了这里,弯腰拾起自己的烟袋,拍了拍,插回腰带里。欢腾的人声中,两个男人沉默着对看着。

        商博良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祁烈歪嘴笑笑,却没有丝毫喜悦。

        商博良唏嘘了一阵,忽的愣住:“老祁,我记得你上次是说,你那个伙计后来被前面相好的那个巫女给害死了。那个巫女自杀,下在他们两人身上的两心绵发作,你那个伙计也被自己心里藏着的青尾蝎子吃了……”

        两个男人的惆怅忽的中断。

        祁烈也愣住了,本来满脸的沧桑忽的都褪去了,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目瞪口呆之后,他又抓耳挠腮起来,满脸都是尴尬的神色,嘟嘟哝哝的,可一句成型的话也扯不出来。

        “嘿嘿,”他最后只得干笑了两声,“云荒这里的事情,都是传闻,传上几次就走样儿了,说出来的也都不太一样,听个乐子,别较真就好。”

        “我过去眼红眼红,商兄弟你是正人君子,你就不要亵玩了,自己在这里远观吧。”他一阵小跑就不见了。

        商博良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忽然发现马帮所有人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们对于云荒的感觉多半来自祁烈那些不可思议的故事,可是他们几乎没人想过祁烈的故事也许根本就是东拼西凑或者干脆是胡扯的。那么人头蛊和血煞蛊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是否也像祁烈所说,也就很值得怀疑了。

        这场蛮荒之地的献祭还在继续,商博良却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他起身把酒碗搁下,准备离开。

        轻轻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商博良一惊。所有巫民都在为男女交欢的盛典而欢呼振奋,听见他们的声音,可以感觉到那些人的血液都是沸腾的。可这个笑声跳跃着,银铃一般,就像是顽皮少女的嘲弄。

        跟着,商博良就听见了银铃声。随着踏足,那些围观献祭的巫民少女脚上的银铃一惊响成一片,却没有压下这个轻轻的铃响,这枚银铃的声音更加清锐,很容易分辨。

        商博良看了过去,看见一袭白色的轻纱正飘拂在人群外,脆薄如冰雪。他能够感觉到隔着面纱他在和那个女人对视。而那个女人的身边,身穿淡黄色搭肩筒裙的娇俏少女轻笑着,那个甜润如蜂蜜的女孩把笔直修长的小腿踢起来,脚腕上的银铃叮叮作响。

        他和这支神秘的迎亲队伍再次相遇了,在他绝没有料到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拉住那个巫民少女的手走向空地的时候会觉得不对,那双柔媚如春水的眼睛,淡黄色的纱裙,脚上的银色铃铛他都是见过的,拉住他的就是陪嫁巫女中年纪较小的那个。她在他的手心里画着圆圈而后狠狠地掐,不知是为了提醒他他们曾经见过面,还是依然恼恨着这个外乡男人不曾对她的妩媚动情。

        风撩起了新娘的面纱,再一次他和那对遥远深邃的眼睛相对,那对眼睛里似乎倒映着浩瀚草原上的星光。

        浩瀚草原上的星光……商博良感觉到那些如潮水翻涌的记忆向他推来了,将他淹没。

        他立刻强迫自己清醒。这支迎亲的队伍无疑是敌人,他们把马帮诱入了蛇王峒布置在黑水铺的陷阱。商博良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特意地出现在他面前,不过这些都不必管,首先,他面对的极有可能是敌人。

        他没有带刀,他的长刀很少离身,但是这是巫民心中神圣的镇子,他不想那柄诡异肃杀的刀惊吓这里的主人。他只能空着手缓缓地踏前,保持平稳的进攻姿态。即使没有刀,他也不是三个普通女人可以挡住的。

        那个可爱的陪嫁少女笑得更甜润了。她从筒裙里拔出锋利的铁钩,缓缓的钩在新娘的脖子上。铁钩的内缘磨为利刃,映火闪着凄然的光。只要她稍稍用力,新娘的喉咙就会裂开。

        商博良猛地站住,心脏如击鼓般剧烈跳动。他从那个可爱的少女眼睛里读出了威胁,尽管那威胁里带着娇媚和诱惑,令人心神恍惚。

        三个女人缓缓的退走,最后被人群遮蔽,巫民们的注意力都在人群中央那对男女的身上,没有发觉这里的危险。商博良冲过去拨开人群四处寻找,却完全找不到目标。他的手被一旁的巫女抓住,商博良感觉到那只手的手心火热,巫民们抓着手高呼,神情虔诚专注。

        面对着人群中央赤裸的胴体,商博良感觉到自己的背心湿透了。他完全明白这里面的危险寓意了,蛇王峒和虎山峒势不两立,而虎山峒巫民的领袖蛊母的住处,蛇王峒的人悄无声息的出现。

        “他们要杀死蛊母!”这个念头猛闪。

        十一

            祁烈一步踏入屋子,商博良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蛇王峒的人,”商博良按住他的双肩,“他们来了。”

            祁烈吃了一惊,商博良这才看见后面慢慢的闪出了那个年轻的巫民男子。他从献祭的大会上归来,已经穿好了衣服,谁也无法相信他刚才和一个巫女少女当众缠绵,此刻却安静坚毅,像是一个长门修士。

            “我跟玛央铎兄弟回来说话,玛央铎兄弟说很仰慕商兄弟,又说鬼神头很多的女人都看着商兄弟眼热。我想这是商兄弟的福气,没几天就要走了,没准儿走前去鬼神头的巫女姐妹那里还能碰一把运气。”祁烈说得猥琐。

            “玛央铎是我的名字,”巫民男子彬彬有礼的鞠躬,神色高洁,“忽然听到尊客说蛇王峒的人来到了鬼神头?”

            商博良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三个人坐下,商博良把所见的一切说了出来。玛央铎并不诧异,也很少发问,只是认真的听着。

            “我不知他们是否蛇王峒的人,不过他们来到这里,绝非堂堂正正,”商博良说,“我们无意介入两峒的争端,不过既然是虎山峒的客人,应当警告主人危险已经来了。”

            玛央铎微笑:“非常感谢尊客的好意,蛇王峒的人杀死了我们的亲人,我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他们送上门来,那么我们也绝不会让他们得到任何的好处。我只想问问,不知道那三个女人的相貌都是什么样的?”

            “陪嫁的女孩大约十六七岁,穿着黄色的搭肩简裙,脚腕上有银色的脚铃,没有其他装饰,一个脸圆一些,另一个瘦一些,都长得很美,也没什么特殊的标记。新娘……”商博良略略沉吟,“我记不得她的长相。”

            “记不得?”

            “商兄弟说的是实话,”祁烈插了进来,“那女人长得很怪,你看她的时候,脑子一下子就晕了,只觉得云里雾里,从来看不清她的长相。”

            玛央铎微微皱眉:“这样说来倒是有点奇怪,蛇王峒弄蛇的好手中,从没有听说这样的三个人。而她们的装束,在我乡这里再常见不过,若说美丽的女子,我们这里有很多美丽的女子。”

            “蛇王峒会进攻么?”商博良问。

            “大蛇很难通过饮毒障,而说到进攻,”玛央铎扭头看着窗外,“我们才会进攻!”

            商博良和祁烈这才注意到,远处隐隐约约的欢呼声不知何时已经变做了整齐有力的呼喝,仿佛三军誓师。玛央铎缓缓的解开上衣,他的袍子下赫然是藤条编织的甲胄,护住了身体的要害。他的腰间,则是牛角柄的弯刀。

            “献牛日的大典也是召集人手反攻的仪式吧?”商博良沉声问。

            玛央铎缓缓点头:“凡是放弃了家人来到鬼神头的,都是蛊母最忠诚的追随者,我们会用自己的鲜血捍卫蛊母,鬼神之力会帮我们打败蛇王峒的人。蛇母妄想统治林子,就让她用蛇和自己的血偿还!”

            他的豪言和东陆将军临阵立誓完全没有区别,商博良默默的听着,面无表情。

            “到了我们离开的时候吧?”静了一会儿,商博良低声说。

            “其实我来这里就是想再次提醒诸位,依然已经来过了鬼神头,得到了值钱的货物,就尽快离开这里吧。”玛央铎站了起来,“我们和蛇王峒的仇恨和外乡人没有关系,我们也不欢迎外乡人来管我们的事。诸位为我们报仇,蛊神给了诸位机会来到这里,但机会没有第二次。”

            他走到门边,回过头一字一顿的说:“离开的人,不能再回到这里。”

            玛央铎出门而去,祁烈等他走远估计听不见了,才骂骂咧咧的上去把门扣上:“奶奶的个巫民崽子,我还以为他答应跟我来是要把跟他耍的那个小妮子也介绍给我们呢,我们商兄弟也是绝顶英俊的人物,配得上他巫民的女人。谁知道他居然……”

            “他来这里是为了警告,看来我们已经快要用尽主人的好意了。”商博良低声说,“就要打仗了。”

            “就要打仗怎么的?反正别指望我们帮忙,他巫民爱打打去!”祁烈歪嘴冷笑,“看那孙子一付居高临下的派头就不舒服,这会儿穿了衣服,全然忘记自己当着众人光屁股时的丑态!”

            “打仗会死人。”商博良低声说。

        十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是几日来难得的晴天,天空尽头的云火烧般的明亮。彭黎和祁烈监督着马帮伙计们把所有货物重新捆扎在骡马的身上,调好了轻重。捆好了之后再拿下来让骡马休息,明天一早担上就能出发。

            这是他们来到鬼神头的第三天,蛊神节的最后一天,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带着价值几十万金铢的货回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