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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十四回 泣血红莲



                                    “小莲啊!”朱晚照冲进美人堂的那一刻,上官莲正全神贯注地打着盹儿。

        “别过来!”上官莲猛然惊醒,右手操起玉女剑,左手竖起两指自胸往外一推,勉强摆了个预备姿势。

        “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惹缁衣教!”朱晚照摆着双手在厅内左右乱晃,“小莲啊,我们‘炎帝宫’都不敢贸然得罪魔教,你们还想……看你拿剑的姿势,多少年没练了?”

        “嘿嘿,你在紧张我?”上官莲阴阴一笑,“晚了,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过不了几日就会传到缁衣教那里吧,呵呵呵。”

        “小莲啊小莲,你当真糊涂!”朱晚照其实想说“你小心被魔教抓去祭旗”。

        “你别小看我上官莲,我在江湖上也是有些朋友的。”上官莲将左手的指甲放到唇边吹了吹,慢悠悠道,“青冥剑宗的方大哥,白虎帮的童大哥,某某门的某大哥……当然还有你‘赤焰神龙’朱大哥。看,就连退隐江湖的郑贤弟都来帮我!”

        朱晚照一回头,果然见到英俊威武的“郑贤弟”携着腿脚还有些不便的章无技冲了进来……

        唯恐天下不乱的丰雪衣甩着软鞭在堂□□院内踱步而行,两两结伴或三五成群的师妹们不时从她身边经过。

        “等下,你们两个给我过来!”丰雪衣美目一瞪,钉住了正要穿过拱门的两个身影。

        那俩身影对视一番,很有默契地低着头退了回来。

        “新来的?”丰雪衣仰视着两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师妹”,支着下巴道,“转过来让师姐瞧瞧。”

        二人又对视片刻,终究转了过来,一个捋着发丝抿嘴娇笑,另一个嘟着嘴忽闪大眼睛。

        “咦——瞧你们那德行。”丰雪衣瞅着这俩有点不男不女的师妹一阵恶寒,拍着胸口嘀咕道,“什么素质,简直丢天都派的脸。师傅当真老糊涂了。”

        “师姐,不好了!”幽廊上步履声声,丰雪衣一看来人扭腰的幅度便知是绿衣女。

        “什么事啊?”

        “疯……疯子醒了!张着嘴到处咬人呢!”

        “啊?你们两个跟我来!”

        两名“师妹”跟着扭腰如蛇的绿衣师姐和脚不点地的白衣师姐,穿过九曲长廊,经过水榭轩轾。一路上,两人对视偷笑,嘴角忍不住一阵阵抽。

        “展大哥,你绕头发的姿势好销魂啊。”黄岳郎暗想。

        “黄岳郎,你装清纯的功夫果然一流。”展青阳心说。

        眼见就要到柴房,忽闻一声巨响,两扇木排门断成几节迎面飞来,一干天都派女弟子惊叫着跑出来。

        “哈哈哈哈!无技无耻!你们统统去死!”最后出场的是一名满头钢针的疯妇,上半身被麻绳箍了无数圈,只剩下双脚健步如飞。

        “师妹你上!”丰雪衣扬着软鞭,一脸凛然。

        “师姐先请。”绿衣女绕一步退后。

        展青阳与黄岳郎先是一愣,继而相视点头,凌空一跃向疯妇飞去。

        展青阳落地疾行,手中已码开十来个银蛇镖,幽静内敛的“尸娘子”本不是他的对手,可如今淑女变作疯妇,爆发出的潜力不容小觑,恶战在所难免。

        “让我来!”黄岳郎抢先一步跑到白雅柔跟前,嘻嘻一笑,“看,教主来了。”

        “哪里?”白雅柔眼中的浑浊顿然散开,扭着一颗头搜寻。

        “教主踏着月色而来……”黄岳郎伸出一根手指引导着白雅柔的视线飘向根本没有月亮的夜空。下一刻,一记手刀劈在白雅柔的后脑勺上。

        “走!”扛上软如面条的白雅柔,黄岳郎向展青阳使了个眼色。

        展青阳举着蛇镖张口结舌,再看看同样目瞪口呆的两位“师姐”,双腿交叉一颤追向已经奔出去好几步的黄岳郎。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夫人,哈哈。”

        “小黄,你很有经验的样子啊。这边走。”

        “那还用说,那会子只有我一个人哄得住夫人。”

        “你倒挺会为教主分忧的啊。这边这边。”

        “是啊,有一次吧……”

        “哦哦,厉害厉害。小心脚下。”

        “还有一次吧……”

        “不错啊。走那边,路比较窄,你先过去。”

        ……

        美人堂内也乱作一团。这一边,郑有涯架着只会嚷“我要见白雅柔”的章无技,兼带应付天都派女弟子的花拳绣腿。那一边,上官莲踉踉跄跄舞着玉女剑,朱晚照则蹲在霍霍剑风下抱着头欲哭无泪。

        “小意思,其实最难搞定的一次是……”掌门座后又跑出一个添乱的,自言自语地说笑着,肩上还明目张胆扛着天都派的“肉票”。

        堂内械斗戛然而止,无数视线齐刷刷地刺向这个不速之客。

        “呃,展大哥呢?”黄岳郎缓缓向后挪了两步,转着眼珠四下搜寻,一屋子男女老少,就是不见展青阳。

        上官莲眯着老眼道:“你干吗呢?为师不是说不送了吗?”她真的很疑惑,把白雅柔送到白虎帮的计划明明已经取消,再者说,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收过这个长着娃娃脸的高个儿“美人”做弟子。

        “为师?这个老太就是天都派的头子喽。”念头一闪,黄岳郎抬手遣出三支蝎尾箭朝上官莲飞去。

        “小莲当心!”朱晚照挥袖扇开上官莲,双手翻转出一股火球朝“弑师逆徒”袭来。

        乘着朱晚照相赠的清风,上官莲悬着一把老骨头目睹了轰然盛放的火焰,那转瞬即逝的光与热,犹如耀目于昨日的红莲。“好美……”来不及沉醉,背脊重重地撞上梁柱,骨节交错的脆响,心肺蹿跳的鼓点,血脉乱行的嘈杂,彼此交叠着直冲耳膜。身体不听使唤地坠落,眼里,朱晚照急速放大的身影渐渐暗去……

        上官莲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床边闹哄哄地围着一群人,靠自己最近的是神色焦虑的朱晚照,他正被一干神色同样焦虑的女弟子用剑指着。

        “小莲,怎么就摔成这样了?你的内力呢?”朱晚照心痛之余更是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虽也知道“小莲”是天都派不学无术的集大成者,可习武之人怎么着也该比一块豆腐强吧。

        “呜——”这哭声却不是出自上官莲。

        “雪衣?”上官莲强撑着起身,吃力地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搜寻声音的来源。

        “小莲别动!”朱晚照急忙去扶,却与狂倾而来的黑血撞了满怀。
        “你们都……都出去,雪衣留下!咳咳咳……”上官莲复躺回枕里,满嘴血污,直勾勾地望着床顶的帐幔。

        “小莲!”朱晚照紧握着她的双手不忍离开。

        “拜托朱大侠让一条喘气的道儿,别挡着我和我徒儿说话。”上官莲偏过头,越过朱晚照肥硕的身躯,瞥了瞥身后那群举着剑一脸凝重随时准备替自己报仇的女弟子,叹了口气道,“手都酸了吧,把剑放下,好生请朱大侠出去。我和你们丰师姐正经有话说。”

        终于遣散一屋子喧哗,只剩下得意弟子丰雪衣一人立于床前。

        “师傅,是雪衣害了您。若不是把毕生功力传给了我,您又怎会驾驭不了朱晚照那轻轻一扇?”丰雪衣抽抽搭搭。

        “别客气,为师那点功力吐出来不过两口气,还不如给了你。”上官莲颤颤地伸出手。

        丰雪衣立即会意握住,屈膝半跪在师尊床前。

        “雪衣,天都派的重任就要落到你肩上了。”上官莲一丝释然的浅笑。

        丰雪衣咬着牙点点头,又含着泪摇摇头。师傅先是让她拟帖,后又传她功力,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掌门之位的归属,她曾为之窃喜不已。

        “你接了这玉女剑。”上官莲从被窝里伸出一直紧攥玉女剑的右手。

        丰雪衣双手奉剑,高高举过头顶,泪水决堤。

        “丰掌门,我想问问你,你对武林第一魔教缁衣教怎么看?”上官莲笑着问。

        “奸邪魔教,人人得而诛之!”丰雪衣忿忿不平。

        “怎样诛之?”上官莲追问。

        “这个……”丰雪衣讷讷地望着手里的玉女剑,一时语塞。

        “呵呵,各门各派都想借彼此之手灭了魔教,我猜应该不全是为了武林公义,多半也不是为了那素不相识的莫一。至少我天都派不是为了这两样,嘿嘿。”上官莲灰蒙蒙的双眸中泛起一波清冷的光,低低道,“我天都派既能自成一派,又怎会没有看家秘笈呢?”

        “秘笈?”丰雪衣大惊,自打投师以来练的都是一些杂学路数,从未听过什么秘笈。

        “天都派尚能撑到今天,除了靠先祖们留下的脸面,再就是守住了武学失传的秘密。”上官莲小心翼翼地吐着气声,“你师伯上了那缁衣教宵小的当……”

        不消说,上官莲的师姐亦是个美人。当年,这位美人被师尊钦点为掌门继承人,并隐居山林修炼天都派只传掌门的秘笈——《九绝玉女剑》。

        终有一日,平静的密林修习被一个人打破。那人容颜冷峻,一袭黑衣,修长的指节扣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他直言不讳地报上了自己的身份——缁衣教教主孟惊鸿,并坦坦荡荡倾吐了对美人的爱慕,进而野蛮地付诸行动。可怜那涉世未深的美人,在冷面郎君冰火交融的纠缠下,半推半就尝了禁果。

        从昏厥中醒来那一刻,美人再也寻不着情郎。心急火燎去翻书柜,翻衣橱,翻床底……那本才练了不到三成的《九绝玉女剑》不翼而飞。恨!被这个魔教歹人理直气壮地涮了!

        “魔教狂徒,竟四处骗取人家的武功秘笈。”丰雪衣恨恨道。

        “呵呵,好在魔头对《九绝玉女剑》的秘密仅是一知半解。”丰雪衣将头微微抬起,指了指枕下。

        虽不解何意,丰雪衣还是照着指示把手伸到枕下。一下子掏出来四本封皮古旧的书籍:《圣贤外传》、《荒村怪谈》、《武林轶事》、《奇花异草录》。

        “都给你了,其它的作睡前消遣即可,关键是这本《荒村怪谈》。”上官莲掩着嘴幽幽道。

        “我不看鬼故事的。”丰雪衣盯着“关键”的那本直摇头。

        “呵呵,这才是《九绝玉女剑》的奥义所在。”上官莲得意扬扬道,“一般人以为,《九绝玉女剑》因记录九个剑术绝招而得名。其实呢,‘九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此剑术存在九个关卡,若处理不当,修习之人便有绝命的危险。”

        “这么说,应该在修炼《九绝玉女剑》的同时参习这本《荒村怪谈》!”丰雪衣暗自叫绝。

        “不错,魔头只拿走了《九绝玉女剑》,却疏忽了下面那本《破九》。”上官莲喃喃道,“魔头并非泛泛之辈,怕他迟早会察觉其中蹊跷,师傅和师姐便将《破九》换了封皮,和这些杂书混在了一起。”

        “难道说,这本书是诛灭魔教的筹码?”丰雪衣自作聪明。

        “这本书要当作秘密好生留着,切不可大肆宣扬。至于筹码……”上官莲冷笑道,“曾经名动江湖的‘赤焰神龙’找上门来,你说为师该不该让他好好发挥一下余热?”她很清楚,青冥剑宗的方大哥、白虎帮的童大哥、某某帮派的某大哥……全都是一些靠不住的酒肉朋友,真正让她下决心一搏的只有这匹吃回头草的赖马——朱晚照。他曾辜负了她半生情,她恨他,不甘心就此跟他云淡风轻,誓要将他卷入这场风波,想看看他如何为了心爱之人赴汤蹈火。

        “朱大侠?”丰雪衣拭了拭眼角的残泪。

        “为师命该如此,叫你的那些师妹们莫把他当仇人,只怕往后还要仰仗他来保住你等性命。”上官莲深深叹了口气,忽觉喉头一阵甜腥,黏血涌了一嘴,不断向外冒。

        “师傅!”丰雪衣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抬起衣袖去擦拭。

        “哎……”上官莲闭着眼长长地舒了口气,喉头哼出一串只有自己听得清的话,“师姐,还是你看得开,被孟惊鸿骗了也只是痛痛快快大哭半个月。师傅驾鹤西去才三日,你就跑去京城放浪形骸,还欢欢喜喜地被那皇帝老儿拐了去。孽是你造的,却把烂摊子丢给我。我这个残局掌门,当得太累了……朱晚照,我当年就想跟你一起逃走,你却到今天才来接我……”

        朱晚照不仅来得迟,而且办砸了事,接人不成反而送了一程。

        上官莲生平只打过这一次如意算盘,却忘了算自己的死期。

        丰雪衣做梦都想出任掌门,留名武林,如今接了掌门之剑才知体会到走残局的不易。

        当丰雪衣捧着玉女剑木然走出上官莲卧房的那一刻,一干女弟子跪地恸哭。朱晚照对着胸口风干的血渍一记重锤,趔趄着仰天长啸,郑有涯和章无技皆拦不住,只得放任他在夜风中癫狂乱舞。